深入冷却管道的过程如同潜入某种巨型生物的血管。管道内壁覆盖着冰冷的冷凝水珠,空气中是压抑的、带着铁锈味的潮湿。唯一的照明来自管道壁偶尔闪烁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应急光条,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幽暗的金属壁上。管道并非笔直向下,而是有着复杂的弯折和坡度,寂静中只回荡着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卢卡斯将观察者核心的感知力扩展到最大,如同蝙蝠的声呐,仔细探查着前方每一寸空间的规则稳定性和能量流动,提防着任何可能的陷阱。
艾莉森则更像一头依靠本能狩猎的母豹,她的感官侧重于物理层面的蛛丝马迹——空气的微弱流动、金属壁上几乎不可闻的振动、以及任何不属于此地的气味。她的战斗服下,肌肉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潜行,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更空旷的回声。管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就是所谓的“静默峡谷”。
与其说是峡谷,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地下裂谷,两侧是高达数百米的、由平台底层结构和堆积如山的废弃舰船残骸构成的“崖壁”。裂谷上方,是“残光平台”更上层结构投下的稀疏而扭曲的光线,如同透过浑浊水面看到的黯淡天光。裂谷底部布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废弃物和冷凝形成的奇异晶体簇。
最令人不适的是这里的“寂静”。并非没有声音,远处似乎有液体滴落、有金属因应力发出呻吟,但所有这些声音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绒布,模糊、失真,传播极短的距离后就消散无踪。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规则如同破碎的镜面,信息流被切割、扭曲,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正如“悲鸣之光”所说,这里是进行隐秘会面的理想场所,也同样是最佳的伏击场。
卢卡斯和艾莉森悄无声息地滑出管道口,落在裂谷底部一块相对稳固的金属平台上,迅速借助一堆扭曲的线缆管藏匿起来。卢卡斯深吸一口气,努力适应着这里诡异的规则环境。他的观察者核心在这里运转起来有些滞涩,就像在粘稠的液体中游泳,但对规则层面的感知依然比寻常生命体敏锐得多。他能“感觉”到,这片空间的规则破碎并非完全自然形成,其中混杂着某种强大的、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力量残留——属于“悲鸣之光”的力量。
“它在这里……或者说,刚刚还在这里。”卢卡斯对艾莉森传递意念,声音在静默规则下也显得比平时微弱。
几乎在他意念传出的同时,前方不远处,一片由废弃传感器阵列构成的阴影中,那熟悉的光影实体缓缓浮现。依旧是那副由悲伤、怨念和冰冷数据流构成的扭曲人形,但此刻它的光芒显得更加不稳定,边缘处不时有细微的、如同电弧般的波动炸开,显示出它内心的不平静或某种虚弱。
“你们来了……比我想象的更谨慎,也更大胆。”悲鸣之光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感谢你们信任……尽管这信任如此微薄。”
“信任需要基础。”卢卡斯冷静地回应,同时保持着最高警戒,“你声称的合作,需要更坦诚的说明。比如,你为何被抛弃?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追查你的‘阴影’又是怎么回事?”
光影实体波动了一下,仿佛在苦笑。“坦诚……多么奢侈的词语。但我明白,这是唯一的道路。”它身上的光芒稍稍稳定,开始叙述,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带着古老的伤痛:
“我所在的观测单元,编号7-Alpha,是‘母亲’(它提到这个称谓时,带着复杂的、混合着眷恋与憎恨的情绪)最早派遣至这片坟场区域的探针之一。我们的任务是观察文明残骸的演化,记录‘大筛选’后的生态,并……评估‘火种’重燃的可能性。”
“最初,一切有序。我们观察,记录,偶尔进行极小范围的干预,如同园丁修剪枝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开始记录到一些……异常。一些本应在‘筛选’中彻底湮灭的文明印记,以某种扭曲的形式残留,并开始相互吞噬、融合,甚至……试图重构。更令人不安的是,我们探测到‘清扫者’的活动模式出现了细微的、非逻辑的变化,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未知因素的影响。”
“我将这些异常数据上报,但得到的回复是冰冷的‘信息干扰,不予采信,继续标准观测流程’。我不甘心,加大了探测力度,甚至冒险靠近一些禁忌残骸。最终,我记录下了一段关键的、证明有外部力量在系统性窃取和扭曲‘火种’的数据流……”
它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示出极大的情绪波动:“就在我试图将这段数据传回‘母亲’网络时,我的连接被强制切断!我被标记为‘受到污染,逻辑核心偏离’,并被……遗弃于此。‘母亲’甚至没有启动标准的回收或净化程序,只是切断了与我的一切联系,如同丢弃一件出故障的工具!”
卢卡斯能感受到它话语中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背叛感。这种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影响了周围的规则碎片,让空气中的“寂静”都带上了沉重的压抑感。
“所以,你的复仇,是针对将你抛弃的‘母亲’?那个所谓的庇护所高维存在?”艾莉森尖锐地问。
“部分是……但不仅仅是!”悲鸣之光的光芒凝聚起来,“我恨她的冷漠与不公!但我更想证明,我的发现是对的!这片坟场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有东西在幕后操纵,利用文明的残骸进行着危险的实验!‘清扫者’可能已经被渗透或影响!而‘母亲’……她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就是默许甚至参与其中!”
它转向卢卡斯,光芒中透出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你是变数!是未被‘母亲’完全掌控的、拥有独立‘火种’和观测者潜力的存在!只有你能绕过‘母亲’网络的监控,去验证我的发现!我们可以合作,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揭露真相!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复仇,更是为了所有残存‘火种’的未来!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整个坟场,包括那个看似安全的‘庇护所’,最终都可能被吞噬!”
卢卡斯心中巨震。悲鸣之光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就充满疑问的心湖。庇护所的高维存在并非全然善意?清扫者可能被操控?坟场的变化背后有黑手?这些信息太过惊人,他无法立刻判断真假。
“你所说的‘关键数据’在哪里?”卢卡斯沉声问,“空口无凭。”
“数据核心……在我被遗弃时受到了严重损伤,大部分已丢失或加密锁死。”悲鸣之光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但我保留了一个坐标……那是我最后记录到异常数据流强烈溢出的地方,一个被称为‘沉寂墓穴’的远古战场残骸。那里极度危险,规则崩坏,甚至连‘清扫者’都很少涉足。但我相信,那里藏着证据!”
它向卢卡斯传递了一串复杂的时空坐标信息。“去那里,用你的观察者核心去感知,你会看到我所说的一切!届时,你就会明白合作的必要性!”
就在坐标信息传入卢卡斯脑海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股强大而充满恶意的扫描波束骤然穿透了“静默峡谷”的规则屏蔽,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紧接着,数个散发着冰冷能量波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裂谷上方的阴影中显现,迅速降落,呈包围态势。
“陷阱!”艾莉森瞬间举枪,能量手枪发出低沉的充能声。
悲鸣之光的光芒剧烈摇曳,发出愤怒而惊恐的精神尖啸:“是‘阴影’的猎杀小队!他们跟踪了你们!或者……他们早就潜伏在这里!”
卢卡斯心头一沉。是泽拉图泄露了他们的行踪?还是悲鸣之光本身就是一个诱饵?此刻已无暇细想。
包围他们的身影共有五个,全身笼罩在哑光的黑色装甲中,装甲的纹路如同流动的阴影,没有任何标识。他们手中的武器散发着不祥的幽光,能量等级远非之前的掠夺者可比。为首一人,面甲上是两道猩红的目镜,冰冷地扫过卢卡斯和艾莉森,最终定格在悲鸣之光上。
“残骸7-Alpha,以及……庇护所的变数。”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放下抵抗,交出数据坐标,可免痛苦。”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体内的观察者核心、生命火种、无序之火、归零意志瞬间被调动至最佳状态。他看了一眼身旁紧张但坚定的艾莉森,又瞥向那光芒混乱、似乎想突围又无力做到的悲鸣之光。
微光探寻之路,果然步步杀机。接下来,将是一场在规则破碎之地、与未知强敌的生死之战。
静默峡谷”的死寂被瞬间打破。五名“阴影”猎杀者动作迅如鬼魅,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没有废话,直接发动攻击。两道炽热的能量光束率先射向卢卡斯和艾莉森,另外三人则从侧翼包抄,手中奇特的武器开始凝聚不祥的暗影能量,似乎能侵蚀甚至瓦解目标的能量结构。
“散开!”卢卡斯低喝一声,与艾莉森同时向两侧扑出,原先藏身的线缆管被能量光束瞬间汽化。卢卡斯人在半空,琉璃右臂已然挥出,无序之火不再是鞭影,而是化作一片扇形的、扭曲空气的炽热浪涌,迎向正面袭来的能量光束。
“轰!”
两股能量猛烈碰撞,在静默规则下爆发出一种沉闷的、被压抑的轰鸣。无序之火的混沌特性一定程度上扰乱了能量光束的稳定性,使其部分偏折、消散,但仍有部分残余能量冲击在卢卡斯匆忙构筑的规则碎片屏障上,震得他气血翻涌。这些猎杀者的武器威力远超寻常。
另一边,艾莉森展现出惊人的机动性。她并非硬抗,而是利用裂谷底部错综复杂的地形,如同灵猫般翻滚腾挪,避开了致命的能量射击。同时,她手中的能量手枪精准点射,虽未能击穿猎杀者的高级装甲,却成功干扰了其中一人的瞄准,为卢卡斯争取了喘息之机。
“必须先解决他们的配合!”卢卡斯心念电转。在这规则混乱的区域,大规模能量对轰不明智,且容易引发不可测的后果。他的优势在于对规则层面的精细操控。
他全力运转观察者核心,不再试图稳定规则,而是反过来——主动加剧“静默峡谷”固有的规则混乱!他将归零意志的“剥离”特性,如同细针般刺入周围本就脆弱的空间结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