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受封的各将领,难道在潼关之前就没有战功么?
人人都是伤疤摞着伤疤,才从小兵成为校尉的。
出生入死无数次,哪一次不是用命去搏,可朝廷的封赏何曾如此及时,如此厚重过。
灵宝惨败,十万将士血染疆场,最终也不过是朝廷几句轻飘飘的抚恤。
而这一次,为何不同?
众将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不是因为远在蜀中的圣人突然变得英明慷慨,而是因为他们跟对了人。
是将军长安,以赫赫军功和那层不能明言却人人心照不宣的身份,为他们,也为死去的灵宝同袍,争来了这份迟到的公正与前所未有的荣耀。
这份浩荡皇恩,如同最强劲的粘合剂,将潼关上下更加紧密地凝聚在长安周围。
皇权遥远,圣人的位置太高了,他们接触不到。
可长安的威望与带给他们的切身利益,却近在眼前,真实可触。
帅府的后院。
长安:“利益才是最好的关系。”
“去问问边敬义什么时候回蜀,我要亲自抄写祈福经文,托他带给圣人。”
李正:“阿武下午去送饭时试探过,听随行护卫话里的意思,他们近期没打算走。”
长安:“那就不要给特殊招待了,饮食起居一应按照军营的份例走,不用开小灶。”
李正点头,又提起另一桩要事:“将军,咱们在京城的人,是否要撤回来?”
李正提到的人,是当初去京城高门勋贵家中筹粮时,留在京城各酒坊中的暗桩。
当初李正身悬前太子的玉佩,出入各大高门府邸,京中与潼关随即出现了各种流言,甚至能从似是而非到甚嚣尘上,自然不全都是空穴来风。
其中大半,都是长安推波助澜的结果。
李正和王猛等心腹在恰当场合,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往来商旅驿卒口中悄然流传的天家血脉镇守潼关的故事,所有这些都在长安的安排之中。
她要的就是让这传言如野火般蔓延,让所有人都开始猜测议论,让朝廷主动去查验,去确认她的身世,最后再上报给远在蜀地的圣人,以及传到灵武。
如今尘埃落定,长安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将军。
而且虽然圣人没有明说,但在李正看来,御赐玉如意也足以证明了长安的身世,所以此刻才会问京中的人手是否撤回。
长安:“不过是一对玉如意,能证明什么?”
这对玉如意,是帝王心术的体现,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朕不公开给你名分,但朕给你堪比皇室成员的恩宠与体面。
这种暗含掌控的示好,留有余地的施恩,等到他日君臣二人一朝翻脸时,就什么都不是。
到那时,玉如意,就只是一对玉如意了。
长安:“你以为边敬义为何不着急回去,自然是在这里,在我的身边,他的命才值钱。”
李正一脸的气愤,“这样的人……”也配做圣人?
气愤之余,李正看着埋头地图中的长安,“如今军中出现了请战之声,将军,我们要不要……”
朝廷大赏过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长安居然继续按兵不动,既不主动请战,也不搭理各方势力的拉拢,只是一味埋头练兵,巩固关防。
闻言长安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放在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北方。
她伸出手指,缓缓划过黄河以北的区域,“崔乾佑虽灭,潼关之危暂解,也不过是斩断了叛军一条最凶猛的触手。”
“叛军之中悍将犹在,范阳平卢河东根基未损,主力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
长安的指尖重重点在范阳,“这里是安贼老巢,经营十数年,兵精粮足,民风彪悍且多受其蛊惑。”
“如今叛军过不了潼关,他们就收缩防线据险而守,不过是积蓄力量以谋后动。”
李正这样才意识到,“朝廷没有下旨让咱们去平叛……”
圣旨里只提到了固守潼关,却并未提及任何后续战略安排。
长安:“许是在朝廷和圣人眼里,咱们这十万人能守好关隘,已经足够了。”
能扼住叛军西进之路,保蜀中与江淮通道无虞,便是大功一件。
主动出击,收复失地,那该是各地节度使的事,他们潼关军也不能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抢功。
李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跟随长安日久,隐约能感觉到自家将军从潼关守城那日,看待时局的眼光就总透着深远和忧虑。
长安用手缓缓划过那些标志着各方节度使势力范围的区域,她比所有人都明白,在募兵渐成主流的趋势下,各地节度使手握重兵,兼领数州民政财政的危害。
安禄山于范阳起兵,看似突兀,实则是这积弊数十年的必然恶果。
藩镇割据,中央权威扫地,宦官专权,党争不休,这煌煌大唐,也将面临着看不清前路的混乱。
“朝廷如今仰仗的平叛主力,依旧是这些节度使,他们或忠或奸,或心怀鬼胎,或拥兵自重。”
今日能助朝廷平叛,他日谁又能保证不会成为下一个反贼?
长安知晓历史的走向,深知节度使这三个字在未来百余年里将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为了平叛,不得不赋予武将更大的权力,可武将权力越大,中央越难以控制,割据的隐患就越深。
而为了制衡这些武将,朝廷又不得不倚重宦官或其他节度使,导致内耗不休,国力日衰。
李正听着长安条分缕析,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从未想过这看似辉煌的胜利背后,竟牵扯着如此盘根错节危机四伏的局势。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等下去?”李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也带着迷茫。
等,是暂时的。
等的是叛军年后的内讧,更重要的是,要等一个出关平叛的契机。
长安看着外间突然飘落的大雪,感叹道:“快过年了啊……”
“想必,关于我的身世和圣人的厚待,已经传到灵武了吧。”
“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会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