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兰的离世,如同拔掉了苏大强脖颈上无形的枷锁。他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尤其是那个压制了他一辈子的女人的脸色。
这种“解放”带来的,不是悲伤过度后的萎靡,反而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急于确认自身新地位的试探。
在等待苏明哲从阿美莉卡回来参加葬礼的这两天,苏大强强烈要求住在叶晨和朱丽家,他用“睹物思人,害怕独处”当借口,行“作威作福,试探底线”之实。
叶晨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你不是睹物思人害怕,你是做贼心虚,怕赵美兰的“魂”回来找你索命吧?
这个家,本是叶晨和朱丽精心经营的舒适港湾。房子位于苏州一个不错的小区,面积不算特别阔绰,但布局合理,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色调以浅灰、米白和原木色为主,显得明亮而温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的阳台,种着朱丽精心打理的绿萝和龟背竹,在苏城的阳光下舒展着生机。客厅铺着柔软的浅色地毯,摆放着线条流畅的布艺沙发,靠垫是朱丽亲自挑选的莫兰迪色系。
开放式厨房整洁得发光,各种智能家电一应俱全,透露着主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是朱丽喜欢的白茶与柑橘调,宁静而雅致。
苏明成作为外贸公司的业务骨干,收入在苏州确属中上,加上朱丽也有不错的工作,两人没有孩子,经济压力小,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他们享受美食,偶尔会去口碑好的餐厅打卡;注重健康,每周会去健身房;也懂得放松,客厅角落那套不错的音响和投影设备,是他们周末家庭影院的快乐源泉。
然而,苏大强的到来,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澈的水杯,开始迅速污染这片宁静。他的“欠儿登”行为,在这优质舒适的环境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全家一起吃早餐时,朱丽准备了全麦面包、进口牛奶和精心煎制的太阳蛋,摆盘精致。
苏大强扒拉两下,唉声叹气的说道:
“明成啊,这洋玩意儿我吃不惯,干巴巴的。你妈在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热乎乎的白粥,配上她腌的小菜,那才叫吃饭。”
他无视那套价值不菲的骨瓷餐具和鲜榨橙汁,眼神却瞟向朱丽,默默观察便宜儿媳的反应。
叶晨没接茬,看着餐桌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苏大强那种老派挑剔的脸,直接回道:
“爸,那明天早上我给您买豆浆油条去?或者您想喝粥,小区门口早餐店有熬得很地道的,我给您端上来?”
苏大强被叶晨噎了一下,支支吾吾道: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算了算了,将就吃吧。”
他想的是让儿媳朱丽在那个漂亮的厨房里,为他一个人早起现做,享受“公公婆婆”级别的伺候,至于会不会影响叶晨和朱丽的生活和感情,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但叶晨却压根儿不接这茬。
叶晚上在书房用那台苹果iMac处理工作,书架上摆着行业书籍和两人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氛围安静而高效。
苏大强背着手溜达进来,假模假式的看着先进的电脑屏幕(其实看不懂),皱着眉假作关心道:
“明成啊,这么晚了还弄电脑?有辐射,对身体不好。早点休息,你看你眼睛红的。”
苏大强的语气带着一种与这现代化书房格格不入的、生硬的“关心”,实则是在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管教权。
叶晨连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回道:
“爸,工作没做完,明天要交。您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管我。”
叶晨用不软不硬的语气,直接将苏大强的“关心”挡了回去。
因为家中多了一个人,担心屋子里太过干燥,朱丽网上订购的一个品牌无雾加湿器送到了,流畅的白色机身,安静地运行着,改善着空调房的干燥。
苏大强看着这“新奇玩意儿”,又开始念叨:
“又乱花钱!这东西有什么用?咱们以前没这东西不也过得好好的?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节俭,钱要省着点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他完全忘了或者选择性遗忘,自己之前是如何在儿子儿媳面前挑剔老宅的潮湿和不适,也无视这个家追求舒适、健康的消费理念。
这次,没等叶晨开口,朱丽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家里出现这样一个指手画脚的身影,忍不住了,语气还算克制,但带着明显的不快:
“爸,苏州天气干,开空调更干,买个加湿器对身体好,没花多少钱。”
苏大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走开,但嘴里还嘟囔着“就是不会过日子”,声音在安静舒适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不断提及“你妈怎样怎样”进行对比和施压,这是苏大强最常用的伎俩。
“你妈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我吃这个”、“你妈在的时候,家里哪会这么乱(其实一尘不染)”、“你妈就知道省钱,哪像你们这么大手脚”……
每一句“你妈”,既是在强化他“悲伤鳏夫”的人设,也是在用逝者给活着的人施加情感压力,试图让叶晨和朱丽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产生愧疚感,从而对他更加顺从。
叶晨对这一切洞若观火,此时的苏大强就像一只刚刚放出笼子的猴子,闯入了一个精致却陌生的环境,急于在这个新的领地里确立自己的等级,用他陈旧的观念和自私的欲望,去覆盖、否定儿子儿媳努力营造的美好生活。
他的每一次挑剔、每一次干涉、每一次提及赵美兰,都是在试探儿子儿媳的容忍底线,试图将这个小家也拖入他所熟悉的、那种以他为核心的、压抑且充满算计的秩序中去。
叶晨对此的反应始终是:不硬顶,不妥协,不接情绪,只解决问题。
你要喝粥?可以,告诉你哪里能买到;你要我早睡?谢谢关心,工作忙;你嫌我们花钱?必要的开销,为了健康;你提我妈?嗯,听着,但不接情感绑架的招。
叶晨的这种态度,让苏大强在这种与他格格不入的优质环境中,更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隐隐的嫉妒。
他预想中的,要么是儿子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地答应他所有要求,要么是儿媳忍气吞声地伺候他,却没想到碰上了叶晨这种看似顺从、实则边界清晰的“软钉子”。
朱丽私下里对叶晨抱怨,看着自己心爱的家被这样指摘,心情低落:
“明成,爸这两天……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而且总挑刺。我感觉我怎么做都不对。”
叶晨拍拍她的手,目光扫过这个他们一手打造的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冷意:
“妈刚走,爸心里空,可能就是想找点存在感。别往心里去,他说他的,我们过我们的。忍一忍,等大哥回来商量爸后续的安排。”
他在心里补充道:这个老登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叶晨嘴上说着“忍”,眼神却一片清明。
他当然不会一直忍下去。现在的“容忍”,不过是让苏大强在作死的路上,在他和朱丽精心经营的舒适环境中,蹦跶得更欢些,其行为也因环境的反差而显得更加荒谬和令人厌烦。
这一切,都在为后续的爆发积蓄力量,也让朱丽更能看清这位公公的本质。
苏大强看着儿子儿媳似乎“逆来顺受”的样子,看着这个他其实内心有些羡慕却无法理解的舒适之家,内心那点掌控欲得到了初步的满足,越发认定自己拿捏住了老二一家。
他却不知道,自己每一次令人厌烦的表演,都在叶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也为他自己未来的处境,挖深了一寸坟墓。
真正的风暴,在苏明哲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而叶晨,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场由他暗中主导的“家庭伦理与法治的大戏”……
赵美兰的骨灰盒尽管是假的,却也被暂时安置在殡仪馆,苏家表面上的丧事告一段落。
压抑数日的家庭矛盾,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尖锐而无法回避。战场转移到了叶晨和朱丽那间原本温馨、此刻却气氛凝重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