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烛光静静地左右摇曳着,那昏黄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光影交错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凝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烛火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动而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墙上舞蹈,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几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那呼吸声轻得几乎要融入这沉沉的夜色里,化作虚无,消失不见。
在这片寂静中,连衣袖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布料相触的声音都像是被放大了数倍,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回荡。
........
朱允炆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朱,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皇爷爷那张布满皱纹却又威严不减的脸上,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抵在掌心,指尖微微发白。
见老朱沉默不语,朱允炆心中不由得暗喜,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从心底缓缓升起,像春水般荡漾开来,渐渐漫过心田,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又迅速压平,生怕被人看出他内心的波动。
他觉着这一定是皇爷爷被自己和四叔所筹办的燕王府学宫一日之间从商贾手中筹措五十万两银子的壮举所震撼,以至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份成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有些不敢相信,仿佛在做梦一般。他悄悄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仍在急促地跳动。
只是他却丝毫不知,此时的老朱心中所想与他截然不同,老朱此刻再一次被朱煐那出众的才华所惊艳,心中满是感慨,那感慨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拍打着他的心岸,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老人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点着,思绪却已飘远,回想起朱煐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表现。
在老朱看来,是朱煐第一个提出重开稷下学宫这个想法,主动接下筹措湖广赈灾钱粮这个艰巨任务之后,以重开稷下学宫的名义让商贾购买稷下学宫的入学名额,一日之间就筹措到三十六万两,更是在短短几日之间筹措到了四百六十三万两这样一个惊人的数目!
这份能耐,放眼满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个,独一份的存在,无人能及。
他回想起朱煐当时陈述计划时那沉稳笃定的模样,心头又是一动,那少年自信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
而燕王府学宫眼下这一日之间从商贾手中聚拢五十万两的事情,无论是过程步骤还是人员结构全都不过是照猫画虎,完全模仿朱煐之前的做法,连一点新意都没有,纯粹是跟在别人后面学步,拾人牙慧。
老朱的目光扫过朱允炆那隐含期待的脸,心中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看不透事情的本质。
所以在老朱此刻的心里,对朱煐才华的震惊更胜于眼下这燕王府学宫聚拢到的五十万两,那份惊艳之感久久不能平息,像烙印般深深印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时时想起。他微微合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影,那坚定而不卑不亢的姿态。
......
御书房的角落。
暗处。
蒋瓛恭敬地站在雕龙画凤的柱子旁,身子微微前倾,保持着谦卑的姿态,整个人几乎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如同隐形了一般。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靴尖前的地面上,盯着那块青石板上的纹路。
他借着大柱子在烛光下形成的阴影将自己的身形尽量隐藏,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旁人,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他的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不放过房内的任何一丝动静,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被他仔细捕捉。
他可不想引起老朱和朱允炆的注意,生怕自己的存在打扰到他们的谈话,那样的话就太不识趣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吃不了兜着走。
他将身子又往阴影里缩了缩,让黑暗更好地包裹住自己。
他还想要收集更多的信息去给朱煐通风报信呢,这可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半点马虎不得,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刚才听到的每一句话,反复咀嚼其中的含义。
老朱是他实打实的主子,可同样,老朱也已经将他一半托付给了朱煐,这让他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时常要权衡两边的关系,小心应对,如履薄冰。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位置实在不好坐。
论身份,朱煐是真正的皇长孙,是太子朱标和常氏所生,这一点毋庸置疑,血脉纯正,再正统不过,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蒋瓛在心里又确认了一遍这个事实,这个认知让他对朱煐更加敬畏。
论情感,朱煐流落民间十年,更是得了失魂症,老朱心中对他亏欠良多,更是因此至今不敢与他相认,这份复杂的情感蒋瓛都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有些唏嘘,感慨命运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轻得几乎听不见,消散在空气中。
蒋瓛还记得十分清楚,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历历在目,想忘都忘不掉。那几个月的场景依旧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朱煐通过殿试进入朝堂,殿试当日,就国本立储之事与群臣舌战,最后哪怕是面对暴怒的老朱也没有后退半步,选择硬刚到底,没有丝毫畏惧,挺直了腰杆。
蒋瓛当时就在殿外值守,虽未亲眼目睹,但那番动静却听得真切,那铿锵有力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他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刚正的性子,那视自己性命如草芥的风采,蒋瓛直到如今也依旧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感慨不已,那样的气魄实在少见,令人钦佩,由衷叹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老朱将其打入天牢之后,让蒋瓛调查其身份,这才得知了朱煐真正的身份居然是流落民间多年,当年入葬当日尸身却离奇失踪的皇长孙朱雄英!这个真相让他也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刚查到这个消息时手心的冷汗,那湿漉漉的感觉仿佛还在。
蒋瓛依旧记得当老朱知晓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那震惊、愧疚、欣喜交织的复杂神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老朱是他从未见过的,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威严,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一刻,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也正是因为朱煐刚正无比的性子,以至于哪怕老朱知道了朱煐的身份却不敢与之相认,生怕一个不好就永远失去这个孙子,那样的结果老朱承受不起,无法面对,连想都不敢想。
蒋瓛看到老朱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跟着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要是换做别人,知道自己是皇长孙,知道自己有个皇帝爷爷,那估计都能高兴得起飞,恨不得立刻认祖归宗,欢天喜地,敲锣打鼓。
蒋瓛设身处地一想,觉得这确是常理,寻常人都会如此。
可朱煐....
以他的脾气。
还真说不定宁死不认,这一点老朱再清楚不过,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不敢贸然行动,生怕弄巧成拙。
蒋瓛在心里默默补充道,这确实是朱煐做得出来的事,那倔强的性子他早已领教。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老朱不敢摊牌,只能将这份亲情默默藏在心底,独自承受这份煎熬,默默守护,暗中关注。
蒋瓛有时能看到老朱独自对着朱煐的奏折出神,一坐就是半天。
连带的,老朱也给蒋瓛下了封口令,严禁他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违者重处,绝不轻饶,没有丝毫情面可讲。
蒋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一阵凉意袭来....
眼下放眼大明,真正知晓朱煐身份的也就只有老朱和蒋瓛,哪怕是朱煐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不得不说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情,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捉弄人,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蒋瓛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一阵无奈的感觉....
......
当然,这也就让蒋瓛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同时为两位主子效力,这份差事既光荣又艰难,需要格外小心,步步为营。
他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一言一行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随着朱煐展露天赋和能力,老朱俨然已经将其当成了大明的未来储君,对他的期望越来越高,那期盼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来,再明显不过,不言自明。
蒋瓛注意到老朱看朱煐的眼神越来越柔和,那份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现在朱煐距离大明未来储君的位置只差一步,那就是老朱摊牌身份之后朱煐点头,这看似简单的一步却难如登天,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充满变数,前途未卜。
蒋瓛想到这里,心头也不由得紧了紧,为这个不确定的未来担忧。
在老朱心里头已经笃定了要将大明交到朱煐的手上,这个念头越来越坚定,不容动摇,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铁了心。
蒋瓛从老朱近日的言行中早已窥见这份决心,那是不容置疑的。
他不止一次说过这事,也和蒋瓛不止一次说过要将他留给朱煐,并让他提前和朱煐打好关系,为将来做准备,这些话蒋瓛都牢牢记在心里,不敢忘记,时刻提醒自己。
每一次这样的谈话,都让蒋瓛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压力也随之增加。
正因为有老朱的亲口嘱托,是而朱煐虽然还不是皇帝却已经成了实质上蒋瓛的小老板,小主子,这份关系颇为微妙,需要小心把握,谨慎对待,不能逾矩。
蒋瓛在面对朱煐时,总是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有丝毫冒犯。
所以对于所有有关朱煐的事情,蒋瓛那是十分上心,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辜负了老朱的信任,坏了大事。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御书房内的几人,耳朵捕捉着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变化。
......
就在御书房里一片寂静的时候,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连空气都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咚...”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外,带着疑惑与探究,不明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在这个时辰打扰,扰人清静。
朱允炆的身子微微直起,朱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两人都显得有些意外。
老朱、朱允炆、蒋瓛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一起,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等待着门外的动静,心中各自猜测,思绪纷飞。
老朱的手指在御案上停顿了一下,敲击声戛然而止。
“父皇,儿臣求见。”
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而有力,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穿透门板,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燕王朱棣!
老朱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朱棣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有些意外,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扫过朱允炆,见他也是一脸讶异,显然同样不知情。
“进来吧。”
随着老朱开口,大门直接被缓缓推开,朱棣站在大门口,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宫中侍卫抬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木箱子,看起来分量不轻,很是吃力,脚步沉重。
箱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在三人的注视下,朱棣让人将几个大箱子抬进了御书房,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突兀,打破了之前的宁静,余音回荡。
烛光映在箱子的金属包角上,反射出点点光芒,晃人眼睛。
朱棣扫了一眼朱允炆,心里头暗暗骂娘,一股无名火起,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不露声色,强压怒火。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算是打过招呼,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他奶奶的,还是晚了一步!
早知道就该先留住黄子澄和齐泰那俩货,不让他们有机会通风报信,真是失策,棋差一着。
他的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感。
指定是这俩货进宫给朱允炆这小子通风报信了,不然他怎么会来得这么早,抢在了自己前头,占得了先机,拔得头筹。
朱棣的目光在朱允炆脸上转了一圈,又迅速移开,掩饰住内心的不满。
朱棣心里只感觉日了狗,说不出的憋屈,像是被人摆了一道,心里堵得慌,闷得难受。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又迅速平复,保持外表的镇定。
有种被背刺的感觉,这份背叛让他很是不爽,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他与朱允炆两人之间是合作关系,一同联盟开设燕王府学宫,为的就是对付共同的敌人以朱煐为中心的稷下学宫众人,目标一致,同仇敌忾。
朱棣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层关系,提醒自己大局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两人之间联盟归联盟,可事实上心里头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各自打着小算盘,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谁也不点破。
朱棣的视线再次掠过朱允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份合作显然并不纯粹。
朱棣在一日之间从商贾手里聚拢了五十万两银子,完成了这等壮举之后,高兴之余将此事告知了黄子澄和齐泰。
他原本以为那两人会等他一同进宫,共同面圣。
不过他并没有准备在第一时间告诉朱允炆,而是准备先入宫见老朱在老朱面前出出风头,等风头出差不多之后再将此事告知朱允炆,让朱允炆喝点汤汤水水的,分点功劳,沾点光。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却没想到落了空,计划被打乱。
只是他没有想到黄子澄和齐泰转头就马不停蹄地入宫,趁着他沐浴更衣准备入宫面见老朱的功夫直接开溜,直接去了东宫,行动迅速,快如闪电。
想到这里,朱棣的牙关又紧了紧,心中暗恨那两人的背叛。
而朱允炆则是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空手先来个老朱打起了汇报,这份急切可见一斑,分明是想独占这份功劳,抢风头,吃独食。
朱棣看着朱允炆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眼下朱棣看到朱允炆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了然,但碍于老朱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暂时压下不满,秋后算账。
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朱棣看着朱允炆,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带着几分不满和审视,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他的目光在朱允炆脸上停留了片刻,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朱允炆挺了挺身子,也装作无事发生,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理所当然,问心无愧。
他的手指悄悄整理了一下衣袖,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虽然自己单独来见皇爷爷不太道德,可你丫的不也准备单独见么?也没准备通知咱么,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朱允炆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感觉底气足了一些,这份自我安慰让他稍稍安心。
心里头这般想着,朱允炆感觉自己好像也就没有理亏了,这份自我安慰让他好受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自然了些,不再那么紧绷,放松下来。
他甚至对朱棣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试图缓和气氛。
.......
“父皇。”
朱棣进来先是给老朱打了个招呼,语气恭敬,礼数周全,不敢怠慢,规规矩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