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大帝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面色中看出他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发现这比与大天尊打上一架还难。
陈实只是刚才有些慌乱，但撒谎之后便泰然自若，雷打不惊了。
任由勾陈大帝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谎话连篇还是真诚待人。
「陈天王说得好！」
勾陈大帝抚掌笑道，「说得真好！朕就喜欢你这种爽朗的性格！玉帝老儿，昏庸无能，把控天庭三十六万年，弄得天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飞升已成虚妄，仙人备受煎熬。朕也早就看不过去了，今后你我便一起造玉帝老儿的反！」
陈实拍案叫绝，举杯道：「陛下之言，振聋发聩，当浮一大白！」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陈实放下酒杯，快言快语道：「我对玉帝老儿也早就心怀不满，早就想杀上天庭，掀翻老儿，夺了他的鸟位。只恨实力不济，空有抱负而无手段。今日得见陛下，终于拨开黑云见明月！」
勾陈大帝话锋一转，冷笑道：「陈天王越说越过分了。朕身为天庭四御，一人之下，无数神仙之上，倘若跟你做了反贼，就算赢了天庭，三清境能封我什么，才能让我的地位超越四御？既然没有这样的位子，朕为何要反。」
陈实心头一突，试探道：「适才陛下不是说，你是三清安插在天庭中的奸细？君无戏言——」
勾陈大帝面色一沉，森然道：「朕当然是内奸。不过三清已经离开，不知所踪，如今谁还敢说朕是内奸？朕乃堂堂的勾陈大帝，四御之一，亿万万仙神之上，仅在大天尊之下。朕的地位权势何等尊崇？我做内奸，三清境和仙庭能给我什么权势？能让我做大天尊么？故而，朕不可能反！」
「陛下，适才臣相戏耳！」
陈实面色不改，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碟中谍，奸中奸！我本布衣，金仙而已，被大天尊器重，视作肱股之臣，授予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赐天王之位。以我的修为，在三清境还不如五代弟子六代弟子的地位高，在仙庭，能能坐上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不能。既然不能，我为何要反？我反天庭，没有任何益处！「
勾陈大帝面色阴晴不定，喃喃道：「但朕必须反。」
陈实正在提起酒壶，打算为他斟酒，闻言险些把酒壶捏碎。
「伐商之战后，姜太公封神，定天下神位，大天尊的天庭终于初见规模。他是皇天，与他地位齐平的后土皇地只也须得安排，不能比他地位低多少。皇天后土，本是天地信仰本源，香火极盛。」
勾陈大帝面目愈发阴沉，低声道，「三清不想他们势力太大，要分割其权力，所以立五老为五方天帝，再立天地水三官大帝，神霄九宸大帝，天地人三皇，等等神祇，将皇天后土的权力分担了去。」
他慢吞吞饮酒，将杯中酒饮下，缓缓转动酒杯，似平在欣赏杯壁上的花鸟图。
「我就是在那时被安插进天庭。伐商之战，死伤太多三清弟子了，我侥幸存活，因为是大周王室，所以守护大周八万余年。那时跟现在一样，是讲出身的。」
他扫了对面的陈实一眼，道，「比如说你，你是后土皇地只的太子，所以你就能做天王。」
陈实很想反驳，但天庭有他这等修为实力的仙人不计其数，这些人都没有做天王，唯独他挤下李天王坐上这个位子，肯定不仅仅是他能力出众。后土太子，恐怕才是最大的本钱。
「那时二郎真君桀骜不驯，只能去灌江口做个水官儿，三太子野性难驯，只能去天坛地坛海坛打秋风，扫扫他人吃剩的牙祭。我毕竟地位比那些泥腿子道友好太多，起点就比他们高。」
勾陈大帝不紧不慢道，「我得到整个大周的供奉，虽是仙，却香火无边，胜过天庭诸神，比他们更早成为大周道神。三清需要有人来制约大天尊，于是便定下四御，后土有了，长生大帝有了，那么还需要安插两人进去。」
他为陈实斟酒，道：「我大哥伯邑考，被商人剁成肉泥，制作成肉饼吃了，封神时他被封为四御之中的紫微大帝。他也得大周香火，神力极强。但他毕竞是神，难保与大天尊沆瀣一气。三清须得安排一个仙人混入四御，这个仙人还需得是神只。「
「四御的最后一人，便只能是我。我虽是道神，但也是仙人，既有大周香火做后盾，又是上清境下一代掌教尊的弟子，是完美的棋子。「
他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如剑，看着陈实，面目森然，带着煞气。
「我是仙人，又是三清棋子，怎么可能背叛仙人族类，维护大天尊暴政？因此，我坐视天市垣爆发仙人动乱，攻克宗人宗正等省，壮大仙人势力。陈天王乃大天尊的鹰犬，来到我天市垣，让如如荼的伐神之战偃旗息鼓，你说朕当不当诛杀你？！」
他的声音也带着森寒杀意：「你坏我大事，今日在劫难逃！这杯便是你的断头酒，喝下去，便杀你的头！」
陈实目瞪口呆，过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虽然得到大天尊器重，但毕竟是仙帝至尊的弟子。陛下应该听说过，我与范逍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不清不白—」」
「但三清毕竟走了。」
勾陈大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二十万年前他们就离开了地仙界和玄黄海，进入黑暗之中。这二十万年来，大天尊待我不坏，没有换掉我，或者让我意外身亡。我做三清内奸做得太久了，很少人知道我是内奸。我的神道修为甚至超越了仙道修为，更像一尊神，而非仙人了。大天尊胸怀宽广，只要我不反，他不会动我。「
陈实面色肃然：「大天尊亦待我不薄。陈某年纪虽小，但也是义士，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对大天尊忠贞不二！」
「然天尊没有任何胜算。」
勾陈大帝打断他的话，幽幽道，「封神榜还供奉在三清境，天枢上相姜太公，至今还手握打神鞭。整个天庭，九成九的神祇，皆命悬他手，拿什么与三清境斗？更何况还有西天，还有仙庭。天庭即便有三官四御五老九宸等古老神只坐镇，也斗不过仙人，势必会被仙庭取代。我若是依旧依附大天尊，成为三清境叛徒，必然会被清算。因此，大天尊虽然胸怀宽广，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好有负大天尊了。「
陈实闭上嘴巴，着实摸不清这位大帝的想法。
他现在有点看出来了，勾陈大帝并非故意找他的茬，而是勾陈大帝内心着实纠结，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自处。
至于是否杀他，则要看勾陈大帝最终决定站在哪一边。
站在天庭一边，陈实活。
站在仙庭一边，陈实死。
「——然而，三清境和仙庭，便是正道吗？「
勾陈大帝有些茫然，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低沉，「推翻天庭，仙庭就能做的更好吗？
不会。反而只会更糟！我身为勾陈，背负神责，理当阻止这世道堕落。此乃正道。我辈伐商，不就是为了正道么——「
「陛下，这杯断头酒我先不喝了。若是没有其他事，臣便告退了。」
陈实起身，走向酒肆掌柜，付了酒钱，回头道，「陛下，臣会过钞了，这顿酒我请。
我还有公干，便不打扰了。留步，留步。」
陈实走出酒肆，正欲离开，忽然心有所觉，回头便见勾陈大帝也离开酒肆，跟在他身后。
「这位大帝，是索命无常啊！」
陈实暗道一声不妙，勾陈大帝处在内心挣扎斗争之间，同样也处在杀他和不杀他之间，被这样的存在盯上，并非好事。
「我还得平叛，否则大天尊那里难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