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的尾音在城南旧货市场的巷弄里打着旋儿,终于被渐浓的晨雾吞没。铁皮棚顶此起彼伏的哐当声歇了,摊贩收摊时的吆喝也没了踪迹,只剩下墙角几只流浪猫警惕地探出头,对着空荡的过道喵呜几声,又缩回车胎堆成的阴影里。
方才那场追逐留下的痕迹还未褪尽。一家旧家具店门口的藤椅歪在地上,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像是被人慌不择路地踹过;巷口的废品收购站卷帘门半敞着,露出里面纠缠的铁丝和纸箱,门把手上还挂着半截扯断的布条——那是嫌疑人逃跑时被丁箭拽住的外套碎片。空气里飘着铁锈、霉味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气息,混杂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气,在微凉的晨风中慢慢沉淀。
天边的鱼肚白正被一点点染透。先是浅淡的鹅黄,顺着云层的边缘铺开,接着又晕上一层绯红,像是有人在靛蓝的画布上随意抹了几笔。淡青色的天光漫过市场高低错落的铁皮顶棚,给那些蒙尘的旧物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掉漆的暖水瓶壳泛着柔和的银光,缺了口的青花瓷碗边缘镶着金边,就连墙角那台锈迹斑斑的老式自行车,也在晨光里显出几分复古的温情。这些被时光遗忘的物件,平日里像盘踞在市场里的沉默巨兽,此刻却温顺得像群盹着的猫。
杨震靠在一辆旧解放牌卡车的车头前,掏出烟盒想抽支烟,手指刚碰到烟盒,又想起什么似的塞了回去。他望着市场深处那片逐渐亮起来的光影,耳后还残留着奔跑时的热意。昨晚接到报案时,陈老师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老伴儿住院等着做手术的钱和祖传的金手镯全被偷了,那声音里的绝望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紧。现在人赃并获,他终于能松口气,只是后颈的肌肉还僵着,大概是刚才翻墙追人的时候抻着了。
“杨哥,走了!”丁箭的大嗓门从巷口传来,他正帮着同事把嫌疑人塞进警车,那小子被反剪着胳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被丁箭瞪了一眼,立刻闭了嘴。丁箭拍了拍手上的灰,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上悬了悬,滴在胸前的警号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杨震应了一声,直起身时,腰后传来一阵酸胀。他跟在丁箭身后往市场外走,皮鞋踩在满地的碎玻璃和废纸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经过一家卖旧钟表的摊位时,他瞥见柜台里那只掉了指针的座钟,玻璃罩上蒙着厚厚的灰,却依稀能看出表盘上精致的雕花——像极了陈老师家客厅里摆着的那只,只是那只在昨晚的盗窃案里被打碎了玻璃。
回到分局时,天已微亮。办公楼在晨光里显出青灰色的轮廓,墙根下的爬山虎叶子上挂着露水,风一吹,晶莹的水珠滚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湿痕。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值班室还亮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映出来,像只醒着的眼睛。
杨震和丁箭把嫌疑人交接给李少成,又跟着物证科的同事去登记赃物。证物袋里的金手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缠枝纹被摩挲得光滑圆润,能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一沓现金用橡皮筋捆着,最上面一张百元钞缺了个角,边缘还粘着点干涸的油渍——陈老师说过,那是老伴儿前几天买油条时不小心蹭上的。丁箭一边在登记表上签字,一边小声嘀咕:“这小偷真不是东西,老人家救命的钱也敢动。”
杨震没说话,只是盯着证物袋里的东西看了片刻。他想起陈老师家那间逼仄的老房子,墙皮斑驳,家具还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唯一像样的就是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陈老师笑得一脸温和,老伴儿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劳模奖章。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窗外的光线已经变得明朗。东边的天空彻底亮了,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办公楼前的白杨树,在走廊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丁箭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揉着肚子,探头探脑地往办公室里瞅,眼睛里带着点期待:“韩丽的蛋糕呢?别真被王勇那家伙偷吃了。”
昨晚出发前,韩丽拎着个保鲜盒冲进办公室,说是给加班的人留的芒果慕斯。当时王勇就盯着盒子咽口水,被韩丽瞪了回去,说特意给杨震和丁箭留的,谁动跟谁急。现在丁箭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都是那冰凉甜腻的味道。
杨震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芒果香先飘了过来,混着空气里的咖啡味,驱散了不少熬夜的疲惫。办公桌中央的玻璃保鲜盒里,芒果慕斯安然躺着,嫩黄的糕体上点缀着几片鲜红的草莓,只是边缘缺了小小的一角,像是被谁趁人不注意偷偷挖走了一勺。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是韩丽娟秀的字迹,笔锋带着点俏皮:“留了最大块给你们俩,王勇只敢碰了一小口,已严惩!附带惩罚:明天他的早餐归我监督,只能吃包子不能喝豆浆。”
“嘿,这丫头。”丁箭顿时乐了,快步走过去掀开盒盖,拿起叉子就叉了一块塞进嘴里。冰凉的奶油在舌尖化开,芒果的清甜混着慕斯的绵密,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连带着后半夜奔波的酸痛都减轻了几分。“还是韩丽靠谱,知道咱们辛苦。”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又叉了一块往嘴里送。
杨震也拿起一块,慢慢吃着。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像是被阳光唤醒的精灵。他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上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骑着电动车的上班族按着喇叭穿过路口,早点摊的炊烟袅袅升起,在晨光里拉成细长的线,带着葱花和面团的香气,那是属于市井生活的暖意。
“对了,”丁箭咽下嘴里的蛋糕,用手背抹了把嘴,嘴角还沾着点奶油,“陈老师那边,什么时候告诉她消息?老太太昨晚肯定没睡好,说不定这会儿正医院走廊里坐着呢。”
杨震想了想,把叉子放回盒子里:“等上班了,我去趟医院吧。早上过去,正好让她安心,也能让她老伴儿宽宽心。”他记得陈老师说过,老伴儿心脏不好,这次住院就是因为突发心梗,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那笔钱是老两口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还有亲戚朋友凑的,要是追不回来,手术都没法安排。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王勇打着哈欠走进来,眼睛还有些肿,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活像只刚睡醒的鸡。“哟,两位功臣回来了?案子结了?”他一眼瞥见保鲜盒里的蛋糕,嘿嘿一笑,露出点讨好的表情,“我就尝了一小口,真就一小口,韩丽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差点没把我叉子抢过去。”
“少贫嘴。”杨震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带着笑意,“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监控拍得清清楚楚,那小子藏在旧货市场第三排那家修表铺的阁楼上,被我们堵了个正着。等会儿你把笔录整理好,按流程走就行。”
王勇顿时精神一振,凑过来搬了把椅子坐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说说,过程刺激不?我听老郑说你们在旧货市场逮的人,那地方我去过一次,跟迷宫似的,七拐八绕的,里面净是些窄巷子,三轮车都过不去,能那么快找到人,杨哥你这鼻子比警犬还灵。”
丁箭在一旁得意地帮腔:“可不是嘛,杨哥一看那店亮着灯,就说有问题。那时候都凌晨三点了,旧货市场早就关门了,就那家修表铺还透着点光,门口还堆着刚收的废品,明显是掩人耳目。果然一踹门进去,那小子正蹲在阁楼上数钱呢,想跑,被我一脚绊得结结实实,摔得那叫一个响,估计现在屁股还疼。”他边说边比划着,模仿着当时踹门的动作,椅子被他晃得吱呀作响。
杨震无奈地摇摇头:“别夸大其词,那小子是自己慌了神,脚下打滑。”他顿了顿,想起当时的情景,又补充道,“不过那修表铺老板也得查,估计早就知道那小子不对劲,还敢窝藏,少不了一顿训。”
几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季洁拎着个塑料袋走进来,额角带着点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看你们这一脸倦容,赶紧吃点热乎的。”她把袋子往桌上一放,里面的豆浆袋发出\"哗啦\"的声响,“刚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还热着呢。”
她转头看向杨震和丁箭,眼睛亮闪闪的:“老公,丁箭,案子破了吧?我看李少成把嫌疑人带进去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松了口气,又说,“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吧?陈老师认识我,我去了说不定她更放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