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忽然传来的消息,宛若一道惊雷。
正红旗旗主、大清礼亲王代善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正在驰援前线的路上,可还未抵达,便已被这消息震得心神剧震。
起初他并不相信,可看着手下人递上的详细禀报,却又不得不信:那些蒙古八部的人,竟在战场短兵交接之时临阵倒戈,足足十数万人一同反水,这才使得大清一败涂地。
正蓝旗、镶蓝旗、正白旗、镶黄旗……此战被俘者多达数万,被击杀者亦有万余,如今逃窜者更是不知其数。
甚至连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二人的下落,也都杳无音讯。
代善喃喃自语,那张布满风霜、仿佛被刀割过般满是褶皱的老脸,难得地浮现出层层疲惫。
在此之前。
他无数次说服自己:大清还能撑得下去。
虽说整体国力不如大明,但至少在军事实力上,仍能与大明不分上下。
可三年后的这第一场大战、这场迟了数月的动荡,却差点将他这个大清朝的老王爷彻底击垮。
败了,还败得这么干脆,败得这么毫无希望。
代善累了。
他吩咐身边的亲卫:“回盛京。如今最要紧的,是守好各城的防务。”
多余的话他没有多说,心里却默默补充着:更要守好大清的退路。
到了这一步,在他眼中,大清早已国将不国、君不君、臣不臣,甚至即将退回之前的草原腹地,重新沦为分散的部落。
所谓的“大清”,所谓的“满人”、“女真人”,也即将再次分崩离析,沦为草原之上各自为政的部落首领。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代善虽老,可正红旗、镶红旗只是伤筋动骨,并未元气大伤。
即便重归草原。
他膝下的子嗣如今已是正红旗、镶红旗内的重要将领,依旧能在草原上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是想要再如在中原时那般奢靡,却是想都甭想了。
很快,正红旗、镶红旗开始折返。
于崇祯十四年八月回到了盛京皇城。
此时,战败的消息早已传到城内,盛京虽未陷入混乱,可“国破家亡”的人心动荡,却已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哪怕是皇宫之内,也仿佛三年前那场骚乱即将再次来袭。
宫里面逃出去的太监、宫女一日比一日多,连宫里的八旗侍卫也都无心去管。
毕竟,如今的小皇帝本就是个傀儡:若是大清国力强盛,需要维持天子威严、为皇家门面做表率,自当给予基本尊重;
可如今大清在众人眼里已快亡国,一个傀儡天子,更是无足轻重。
“礼亲王,你可否告诉朕,这大清还能成吗?”
大清王庭后宫之内,天子哈真接见了代善。
他那张少年老成的面庞上,首次流露出一丝惧意。
若是大清没了。
他这个天子恐怕也没了;没了天子身份倒也罢了,反正他素来也不算真正的天子,可此刻他最害怕的,是自己这个“大清天子”的下场。
在哈真这少年人心里,大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代善深深地看着天子,没有半分君臣礼仪,甚至没有弯腰行礼,反倒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忽然间,代善笑了,笑声洪亮:“哈哈哈哈。”
直到这一刻。
他才彻底明白:大清该亡了。
天子不守国,君臣之间互相猜忌、满是忌惮,臣子不像臣子,将领不像将领,个个身怀异心,这样的王朝,如何能不亡?
不亡才怪。
但念在面前的哈真终究是先帝皇太极的血脉子孙,代善大笑过后,还是给予了对方一个“满意”的答复:“陛下放心!若真有朝一日,陛下被大明将领生擒活捉,虽会受些屈辱,但下半生必将安稳无虞。”
“为彰显大明仁德,我大清天子会被囚禁在一处,生活无忧,安然终老。”
代善说完这番话,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身后的天子哈真面露兴奋,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追问:“王爷说的可是真的?”
“确凿无疑。”
代善再次开口,哈真这才松开了手。
只是哈真并未全然相信代善的话。
虽说在努尔哈赤的一众子孙与兄弟之中,这位待人亲切的老王爷算是对他最平易近人的,可涉及到性命垂危之事,已渐生“帝王心”的哈真,不可能绝对相信任何人。
接下来。
他又问了身边几个心腹太监,查了宫里的典籍,还问了宗室之内平日里相处不错的几个兄弟,甚至特地打听了上一次被大明掳掠过去的大清王室成员,到了京城之后是怎样的处境。
足足问了一圈。
直到入夜时分,这位大清天子才一脸疲惫却身心格外放松地躺在龙榻上,靠着结实的床框,对身边的小太监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如今该放心了,这大清亡与不亡,害不了你我主仆,甚至连额娘还有背后的部落,大明也会开一面。”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小太监听到主子将自己放在心上,顿时一阵欢喜。
……
八月末尾,肃亲王豪格与睿亲王多尔衮几乎前后脚返回盛京皇城。
他们带领着残余的八旗部众归来,个个伤亡惨重、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换作平时,似他们这般大败而归的将领,最好的下场也是沦为阶下囚,可如今,身为皇城内势力依旧最大的两人,没人敢触他们的霉头。
……
次日,盛京崇政殿上的朝会,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索尼、鳌拜这些坐镇盛京皇城的重臣脸色铁青,其他大臣更是深深低头。
文臣如今成了盛京皇城内最无用的人,只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剩下的一众满人武将、贝勒爷们,在大殿之内破口大骂、争吵不休,哪里还有半分大清朝堂的模样,倒像是东市的菜市场一般混乱。
“肃亲王、睿亲王。这一败,我大清还能继续打下去吗?如今这盛京皇城,能不能守得住,恐怕都不知道。”
有贝勒爷冷笑着发问,其他贝勒爷也纷纷附和,大殿内的争吵声愈发激烈。
“依我看,大家伙儿,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宴席,还是算了。该散了就散了。等到那些大明王师把咱们这群人包成饺子,到时候想逃都逃不出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