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厂外的风言风语,像四九城春天里刮起的沙尘暴,呛得人难受,但终究埋不住想要破土而出的嫩芽。陈凡深知这个道理,他没工夫也没心思去跟那些嚼舌根的人打口水仗,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把厂里的活儿干得漂漂亮亮,把技术部的摊子支得稳稳当当。
引进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全面消化和适应性改进阶段。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外文资料,光是读通读懂就够一般人喝一壶的,更别提结合实际生产条件进行修改调整了。技术科里几个老资格,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图纸和参数说明就头疼,能推就推。陈凡倒好,主动把最硬的那几块骨头揽了过来。
“张工,这部分传动系统的精度要求和我们现有机床的加工能力有点差距,硬套原设计肯定不行。”陈凡拿着图纸找到张工,旁边还跟着两个刚分来不久、一脸懵懂的大学生,“我琢磨了几个晚上,觉得可以在这里加一个误差补偿机构,用相对低精度的机床加工出高精度的零件,这是初步的思路,您给把把关?”
张工接过陈凡手绘的草图,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晌,越看眼睛越亮:“好小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个补偿思路巧妙啊!既解决了现实问题,又没增加太多成本!就这么干!”他拍着陈凡的肩膀,对那两个大学生说,“看见没有?这才叫活学活用!光会啃书本不行,得把书本上的东西嚼碎了,跟咱们厂的实际咽下去,消化成自己的东西!你们俩,跟着陈工好好学!”
有了张工的明确支持,陈凡在项目组里的腰杆更硬了。他带着两个年轻人,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和资料室,测算数据,修改图纸,跟老师傅们商量加工工艺。那两个大学生起初还有点畏难情绪,被陈凡那股子专注和解决问题的劲头感染,也渐渐投入进来。
“陈工,这个应力集中点的计算,我验算了三遍,总觉得原设计这里的安全余量给得太保守了,按我们的改进方案,是不是可以适当优化一下?”一个叫小李的年轻人怯生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陈凡接过他的计算稿,认真看了看,鼓励地点头:“不错,小李,能发现问题并提出自己的想法,这就是进步!来,咱们一起再核算一遍,如果确实有优化空间,就能给厂里省下一笔材料费。”
这种务实、开放的氛围,让陈凡负责的这一摊子工作推进得异常顺利。几次小范围的技术论证会上,他提出的改进方案都以其精巧和实用获得了通过,并在随后的试制中取得了良好效果。原本一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见陈凡不仅没被外部事务影响,反而在厂内项目上越发耀眼,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也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厂里的工作稳住了阵脚,技术部那边更是捷报频传。
红星食品包装厂马厂长那个封口机改造项目,成了“启明技术部”一块响当当的活招牌。马厂长逢人便夸,拉着同行朋友来看他那台“焕发新生”的老机器。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有别的街道小厂、社队企业找上门来。
这天,一个穿着旧工装、满手油污的中年汉子找到那个破仓库,进门就喊:“请问,是能改造旧机器的‘启明技术部’吗?”
周师傅正蹲在地上调试一个新做的夹具,抬起头:“是这儿,您哪位?有啥活儿?”
那汉子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俺是前进农机修配厂的,姓王。俺们厂里有几台老式台钻,年头久了,主轴晃得厉害,干不了精细活儿。买新的买不起,听说你们能把旧的修好还能升级,就……就找来了。”
陈凡闻声从里面隔间走出来,招呼道:“王师傅,您好,具体什么情况,您慢慢说。”
王师傅一看陈凡这么年轻,心里有点打鼓,但看周师傅那老师傅的派头,还是详细说了问题。陈凡听完,心里有了底,跟周师傅交换了个眼色。
“王师傅,台钻主轴精度恢复,这个我们能做。”陈凡说得肯定,“无非是主轴重新研磨,或者更换高精度轴承,再调整装配间隙。不过具体方案和报价,得等我们师傅去现场看了设备具体情况才能定。”
“那敢情好!啥时候能去看?”王师傅急切地问。
周师傅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现在就有空,走吧,我跟你去瞅瞅。”
有了红星厂的成功案例,这次洽谈异常顺利。周师傅现场勘查后,报出了一个合理的价格,王师傅几乎没怎么还价就答应了。紧接着,又接了一个给印刷厂改进切纸机安全装置的零活。
“启明技术部”这个小小的仓库,开始有了点生气勃勃的景象。周师傅带着他的老伙计和临时请来的钳工,叮叮当当的加工声很少停歇;大刘不再需要满世界淘换零件,开始有零星的供应商主动上门推销;赵卫国则忙着接待上门咨询的客户,整理合同单据,跑街道办的手续也顺畅了许多。
陈凡把控着技术总关和最终方案,同时密切关注着政策动向。他托赵卫国找来的几份内部发行的《经济参考》和《技术市场信息》,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关于“科技人员流动”、“技术服务有偿化”的讨论文章越来越多,风向越来越清晰。
晚上,他和冉秋叶说起这些变化,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松:“看来,咱们这步棋没走错。上面精神越来越明朗,吃。”
冉秋叶看着他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倦意和兴奋,心疼又骄傲:“我就知道你能行。厂里那些闲话,最近是不是也少了?”
陈凡哼笑一声:“业绩摆在那儿,他们还能说什么?杨厂长前天见了我,还主动问起技术部的情况,口气和缓多了。这年头,说到底,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仓库角落的那个旧木头箱子,如今成了“金库”,里面不再只有马厂长那第一笔九百六十块钱,陆续又添了几笔进项。虽然离“发财”还远得很,但已经足够支付房租、材料费和几位核心成员象征性的“辛苦费”了。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希望,一种凭自己双手和本事,开创一片新天地的希望。陈凡知道,这第一步,总算是摇摇晃晃地,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