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
动之以情:“何况从前我于你有恩——你不认也罢!而今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呢,你怎么忍心伤害我这样纯朴善良、聪明能干、又识时务的妙人???”
还是没用。
李停云半个字都懒得听,十王眼看他身形逼近,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语速快到声音变调:
“你真不想知道这些年我都替你查了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秘闻吗啊啊啊……”
捧脸尖叫。
身边一阵风过,李停云与他擦肩。
径直走向司无忧。
“……啊?”
十王慢慢转头,只听“刺啦”一声,李停云从司无忧脸上撕下一张完整的人面。
丢在地上,滑腻腻、白花花的一坨,像块刚割下来的乳猪皮,还冒着热气。
李停云嫌恶地甩了甩手,隔着衣袖,还是蹭到一点胭脂。
十王这才看明白,原来他敛袖,不是想要削谁,而是抗拒司无忧那身脂粉香。
怎么,他有洁癖,还是对女人过敏?!
再看司无忧的脸,并非血肉模糊,依旧是一副姣好的美人面。
但不同于刚才那张脸,这是一副新面孔。
“不是这张。”
又听“呲啦”一声。
“也不是这张。”
千面狐狸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撕下一张,又无缝衔接换上另一张。
李停云这就没耐心了,抓住她的脑袋,一把掼将到石墙上!
司无忧瞬间被撞得头破血流!
那血,是炸开的。
就像吸饱血的蚊子“啪唧”一下被拍死在大白墙上。
鲜血四溅。
十王跳起来大喊一声:“嗷欸,男子汉大丈夫,不兴打女人啊!”
“你放什么狗屁。”李停云压着司无忧的脑袋往墙上连撞三番,给足了下马威,才把手松开,“我这人,从不重男轻女。”
十王:“……”
这词儿能这么用吗?
但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薛忍冬好像就曾对他说过,他们太极殿的优良传统——
既不重男轻女,也不尊老爱幼。
逮谁都揍!
猛扇瞎子那张好嘴,狂踹瘸子那条好腿!
跟女人动手怎么了?
无论雌雄,贫富,人畜。
他们都一视同仁。
男的一巴掌,女的一巴掌。
路过的狗更是两巴掌!
十王:就当我刚才只是放了个响屁吧。
“云霏烟,何不让我见识一下,你到底长什么样?”
李停云居高临下看着司无忧,动动手指,收回定身符,还她人身自由。
“画像上的样子,也未必是你真容。”
符箓剥离体内,司无忧滑倒在地,头昏眼花,鲜血模糊了视线,眼前一片血朦朦的。
她暂时还缓不过那股劲,四肢微微抽搐,叮叮当当一阵细碎、清脆的响声,原是脚踝系的那颗铃铛在簌簌发抖。
伴随着铃儿响叮当,她缓缓开口道:“第一,我不叫‘云霏烟’。”
她最讨厌这个名字了。
“第二……你、到底、是谁???”
司无忧爬起来,擦了擦眼,“本姑娘什么时候跟你有仇?我从来就不认识你啊!”
“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做梦时总是梦到的那个男人,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想跟你认识一下,可你、可你堂堂大男人!竟然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真是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啊啊啊!讨厌!真讨厌!我瞎了眼才会看中你的长相!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高贵的灵魂万里挑一,我才不是那种看人只看脸的肤浅货色!”
她对喜欢的人,也是有内在要求的,好吗?!
不说君子六艺样样精通,琴棋书画门门皆晓,至少也要书生意气玉树临风,光明磊落抱瑜握瑾。
试问对方有哪点符合上述描写?
一丁点也不沾边!
“我再过八辈子都不可能看上你这种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辣手摧花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狗男人!!!”
“我呸!我呸呸呸!呵——tui——”
卧槽,这么恶心!李停云瞳孔骤缩,抬脚就往她脸上踹。
十王抢先一扑,一把捂住司无忧的嘴,阻止她极不文雅的吐口水攻击,“我知道你从小就没妈,但女人家家,不能学这么野啊!你喜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一卦,但君子都爱淑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你懂吗?”
司无忧果然闭上了嘴。
十王指着她,对李停云道:“你也知道,她脑子不好,没办法正常交流……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有原因的……”
“她曾经多次感情受挫,爱而不得,执念太深,熬着熬着精神就出了毛病,患上了‘离魂症’,三魂七魄中,主慧力、机缘与记忆的地魂爽灵,不在她体内!”
“因此,现在的她,对自己前半生的经历都不记得了!我曾从判官那里借来三生鉴,试图窥探她的过往,但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司无忧再次挣扎起来,“你说谁脑子不好使,精神还出了毛病?!我告诉你,我记性好着呢,三年前、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我处过的十八个旧情人分别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年岁我都没忘!你含血喷人,呵——”
十王:“淑女。”
司无忧把口水咽了回去。
李停云:“……有点儿意思。”
十王纠正道:“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只有魂魄虚弱,精神力极其低微之人,才有可能患‘离魂症’。”
“但也只有魂魄坚韧,精神力极其强大之人,才有可能躲过三生鉴的探查!”
他看向李停云,“我是鬼王,掌阴司,这辈子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魂魄,其中最令我吃惊的那个,就是当年的你,魂飞魄散但不消亡,一缕残魂也有完整意识。”
又看向司无忧:“其次,就是今日的她,弱小与强大并存,精神力无出其右,即便是你,也没有办法对她进行精神控制——你早就试过了,我说的没错吧?”
李停云:“我不信一个人可以既强且弱。”
十王:“所以你猜测?”
李停云:“司无忧和云霏烟……不是同一个人。”
“错。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十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小苹果。
一掰两半:“但裂开了。”
司无忧三次起义:“你才裂开唔……”
十王把一半苹果塞她嘴里。
另一半自己吃掉。
再掏出一颗大苹果,孝敬给李停云。
李停云仿佛没看见,只顾凝神观察司无忧的脸。
片刻后,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好丑。”
“丑”这个字,触到了司无忧最敏感的禁区,只听“咔嚓”一声,十王用来圈禁她的手臂,竟然被生生挣开、活活挣断了!
转头一看,司无忧正在疯狂抓挠自己的脸,“变回来了吗?变回来了吗?!”
十王自己把胳膊接回去,一边转动肩膀,一边对司无忧道:“你倒是先把手放下,让我看看啊……啊?!你的脸变成猴屁股了!!!长那么大一块红斑???”
司无忧连忙挡住右半边脸,背过身去,面壁蹲在角落,极力往阴影里躲,不一会儿,传出抽泣声,愈演愈烈,直到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李停云一扔果核,正中十王脑袋,“让她闭嘴!”
十王“嘶嘶”吐了吐蛇信子,司无忧臂膀上那枚盘蛇刺青若隐若现,化静为动、活了过来,长成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把她整个人团团缠住,像条结实的粗麻绳。
首尾猛地收紧,嘣!
落地成盒。
十王捡起盒子,交给李停云:“送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法器,相当于乾坤袋、纳戒之类,但又比这些东西多了一层用处——安保,凡潇湘阁收藏之物,都印有蛇形图章,一物一蛇,专蛇看管,防火防盗,相当保险。
虽然司无忧是人,不是东西,但自从十王在她身上探查到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早就有想法把她抓起来打包送给李停云了,正巧,赶在李停云生日这天,他们不期而遇。
这是缘分呐。
“……”李停云目光下移,只见锦盒小巧精致,缀着蛇形锁扣,拿在自己手里翻看两下,便丢进随身储物空间,收了“礼”,心情并不大好,冷道:“今天不是中元节。”
“啊?哦对,是我记错了,今天七月十四,”十王立马改口:“祝你祭日快乐。”
只怪李停云好巧不巧死在自己生辰前一天,这俩日子太临近了些,搞混了也怨不着他啊。
孽缘,这一定是孽缘。
怕李停云削他,立刻转移话题道:“真没想到哈,司无忧遮遮掩掩,不肯让人一睹芳容,原来是生了一张……毁容脸?!难怪那副画上,她妆容那么夸张。”
其实画中所绘,就是司无忧原原本本的模样,跟她哥挺相像,顶漂亮的一张脸,可惜脸上碗大一块胎记!
作画之人也是费尽巧思,在她右脸颊描了朵红花,这才遮去瑕疵,妍态尽显。
如果司无忧本就长相普通,原样看着或许还没那么惨不忍睹,但偏偏她五官精致、样貌姣好,越美的东西,瑕疵越大,就越是触目惊心。
就像白纸容不得黑点,因为黑白对比强烈,乍然一看非常扎眼,底色有多美,瑕疵就有多丑。
“那画谁作的?”李停云发问。
十王答曰:“你大爷的。”
李停云:“……”
无可反驳,还真是他大爷画的!
十王道:“李梁后主,末代亡国之君,李怀瑾,一生只立了一个皇后,时人称其为‘妖后’,史书并未记载其名,她存在的痕迹也被刻意抹去。但毋庸置疑,此人正是司无忧。”
“李怀瑾有个同胞兄弟,名叫李怀瑜,被诬谋逆,抄家问罪。后面的事,就是你的家事了,我不多说。”
“你没见过你爷爷,因为他被你大爷错杀,杖毙在金銮殿。你不知道,你们爷孙长得有多像。”
“自然而然,你跟那位亡国之君,长相也差不太远,极有故人之资。”
“……就连司无忧见了你都恍惚眼熟。”
“她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