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小商贩,常常出没在榷场街头巷尾,吆喝着卖假货,坑蒙拐骗。”
李停云说:“这个人,我知道。”
十王诧异道:“你知道?!我的老地爷,他不会骗到你头上了吧?他可真厉害!”
李停云直说道:“来潇湘阁之前,我和梅时雨在榷场闲逛,偶然遇到这个小贩,时雨跟他聊了很久,我也从他嘴里听到许多从前不曾了解的事。”
“他说他是三百年前大梁的子民,曾亲眼见证王朝兴衰,又说自己姓元,来自黄粱城,是元氏家仆,也曾亲耳听到当年元家窗下密谋。”
“更巧的是,他还指认当年害我家破人亡的道士,就是借妖后之名大兴土木散尽一朝气数的国丈。闲谈之中,我还得知,当年我娘死后……”
算了,这个不重要。
“总而言之,那个小贩的身份、来历,以及他的出现时机、经他口所诉之事,无一不巧。”
真是巧合吗?傻子才会这么认为,李停云更愿意相信,所有意料之外,都是蓄谋已久。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蹊跷。”
十王问道:“那么,在让他灰飞烟灭之前,你有审问出什么吗?”
李停云否认道:“并没有。”
“什么都没问出来?!”
十王心说,能在李停云手下囫囵走个来回,真乃神人也。
“我没有审他,更没有把他怎样。”
恰恰相反,还召出分身,送他去投胎。
十王难以置信道:“这不像你的作风。”
李停云沉默片刻,还是问了一句:“我娘……她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真如小贩所说,在他“善意”帮助之下,得到一次宝贵的投胎机会,早早地、顺利地进入轮回了吗?李停云希望是这样,但十之八九,并非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提到自己的父母。你以前从来不会主动谈及关于他们的任何事。”
十王着重强调:“从、来、没、有。”
“据我了解,你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不会留给自己任何幻想。你心里一定想过,你娘魂魄那么弱,进了鬼门关,在榷场根本活不去,早早地就烟消云散了,这是必然结果。”
“正因为你接受现实,不抱幻想,所以你从不提及此事,毕竟提了又如何,没用。但你今天居然‘天真’了一把,向我打听你娘的下落,这很反常。早干嘛去了,现在才问?”
李停云听他啰嗦一堆,莫名烦躁,老子的事情要你管?你还他妈说教上了!
十王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叛逆。
与他年龄不符,但很契合他的个性。
李停云小小年纪就被镇压在地狱受刑,十王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已经成长为不可一世的大魔头,但时常还是觉得,他并没有多么成熟稳重。
李停云开智很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心智就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又因为过早地经历许多坎坷磨难,他过激的性情也在那时基本定型。
童年不幸,成长受挫,苦难一成不变,他也一成不变,小时候什么样,长大了还是什么样,爱刺激、图新鲜、不计后果,仿佛始终被困在年少某个阶段,一直没有迈过那道坎。
他都三百多岁了。
依然会比十几岁还叛逆。
毕竟他死的时候,真的只有十二岁,真的只是一个少年。
十王忽地想到什么,把自己压箱底的零嘴全都搬了出来,一盘接一盘摆上桌。
“听说吃东西有助于调理肝火,改善脾气,我觉得你应该试试。来点蜜饯?酸枣?还是糖糕?不然再要一个苹果?”
李停云眉头拧紧,差点掀桌——
他什么语气?跟谁说话?恶不恶心?!
“恶心?你竟然觉得恶心?我这明明是尊老爱幼?我在关心你,爱护你啊!”
李停云:我有张嘴?
十王:你表情生动。
他寒心道:“如果换一个人,换作不是我,你恐怕就不这么觉得了。”
“换谁都一样!”李停云不耐烦。
“我最讨厌别人惺惺——”
“梅时雨。”
三个字,让他无话可说。
“要是他肯哄你一句,你怕不是要被迷成傻子?”
“……那倒也不会。”
李停云一想到梅时雨,就神奇地心平气和下来。
身心舒畅,甚至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十王:呦,还说什么“那倒也不会”?
“是他不会哄你,还是你不会被迷住?”
“闭上你的狗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十王道了声“好吧”。
“跟我没关系,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其实,关于你娘的事情,你应该早点问我的。”
“我猜,你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件事,大概是因为那个小贩对你说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前前后后太过巧合,不足为信?”
“但事实就有这么巧。你从那个小贩嘴里听到的,差不多就是真相。”
“我为何如此肯定?因为我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啊。”
“在他身上,缠绕着一条三百年未能化解的因果线。”
李停云问:“从何说来?”
十王道:“当然是,从头说来。”
……
说来梅时雨并未离开地界。
李停云要他先随薛忍冬回去,他却在半路上接连遇到几位“拦路虎”。
打头一位,是梅时雨从未见过的……灰无常。
薛忍冬挡在他面前,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他只好先把人推开,看着眼前既不黑也不白的半透明身影,不确定地问:“你是?”
“灰无常”一开口,两道声音相互重叠:“梅仙尊,幸会。在下谢必安,范无咎。”
梅时雨略吃一惊,“你们……融合在了一起?”
“没错,就像这样……”
“灰无常”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小苹果,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撞在一块儿,“嘭”地变成一个大苹果。
“我们迫不得已共用一只灵核。”
薛忍冬的身影又挡了过来,梅时雨再把他推开一些,问道:“什么叫‘迫不得已’?”
“灰无常”一脸死气沉沉,“你知道的啊,我们被人打了一顿。”
范谢两人作为十王的跟班,平时就守在潇湘阁兢兢业业履职,不久前,他们阻止李停云踹门,不出所料惹怒了这尊杀神。
范无咎为了掩护谢必安,受到一记重创,谢必安趁梅时雨拉住李停云,连忙把范无咎逸散的魂魄塞进自己的灵核,火速逃遁。
“啊,是这样。”梅时雨若有所思。
“共用灵核……难道这就是你们一体两面、精神相通的‘秘诀’?”
“你猜这个秘诀,我们是怎么发现的?提示一下,好几百年前,我们也曾被人痛打一顿。”
梅时雨立刻想到:“你指的,是我师尊?”
“灰无常”面无表情:“正是。”
当年任平生在地界大杀四方,范无咎亦如是,为了保护谢必安,被打碎灵核。
而谢必安呢,不知从哪儿求到一个“共用一体”的偏方,把范无咎快要消散的灵魂碎片给“吃”了,让他寄生在自己的灵核里,温养许多年,渐成人形。
两只鬼,一灵核,因此他们总是寸步不离,形影相依。
“所以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
梅时雨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薛忍冬倾斜向他的身影。
“怎么可能?仙尊你在异想天开。”
除非他们仅剩的灵核也不想要了。
“那你们是想?”
“求你帮个忙。”
“说说看。”
薛忍冬终于不再执着于站他面前挡他视线了。
但还是直挺挺地竖在他旁边。
非常碍眼。
“灰无常”瞥他一眼,问梅时雨:“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梅时雨道:“可以。”
薛忍冬抱起双臂,不作表态。
但梅时雨左挪一寸,他就跟挪一寸,比影子都胶粘。
看来这一步是借不成了。
梅时雨转头叹道:“你真是‘不辱使命’。”
不枉他薛忍冬对李停云保证过“一定把人看好”。
于是就像押解囚犯一样,把梅时雨盯得死死的,哪怕不看路也要看着他。
梅时雨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不要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理由还得是“李停云大概并不喜欢你这么做”。
为什么梅时雨能想出这种理由?
哈哈哈……问得好啊。
因为薛忍冬除了这种理由其他都不接受!
不把李停云搬出来根本就无法撼动他分毫!
梅时雨尝试道:“你离我太近了,李停云也不喜欢?”
薛忍冬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便离他远了一点。
从一步之遥,变成三步距离。
“他或许根本就不想让你守着我。”
“这个绝无可能。”
“……你还有自己的判断?”
“自然。”
梅时雨不会以为,只要拿李停云压他,说什么他都信吧?
天真。
“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梅时雨不可思议。
他说李停云不喜欢这个,不想要那个,完全胡说八道啊。
“直觉。”薛忍冬道。
心说:你是他的人,我只要站在他的角度一想,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很难吗?
梅时雨不再管他,对黑白无常道:“什么请求?你们还是直说吧。”
二人便直说道:“想问你借一点……血髓。”
薛忍冬一听就要动手,梅时雨更快一步拦住他。
在李停云身边锻炼出来的反应力超乎寻常。
“公平交易的话,你们又能给我什么?”
“治疗梦魇的偏方。”
“……我要这个做什么?”
“万一以后,有大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