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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渡忘川惊世跪吻(七)(1 / 2)

黑白无常说道:“我们一个是幻师,擅长幻术,一个是偃师,擅长傀儡术。这两门手艺,与魇女造梦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梅时雨问他:“魇女……是谁?”

黑白无常却说:“这不重要,早晚你会知道。”

他们接着宣讲:“梦魇,说白了也是幻境,只不过表现得更加真实。人在做梦的时候,很难意识到那是梦境,因为梦里的一切,都与真实经历、记忆、所思所想脱不开关系。”

“魇女制造出的梦魇,最难破解的地方在于,她会利用一个人对好事成真的期待,或者坏事成真的恐惧,把人困住。”

“做梦最可怕的就是,你以为自己醒了,殊不知,是进入另一个梦境,一重又一重,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每个人都有弱点,人最难战胜的不是外物,而是自己。所以,当人陷入梦魇的时候,凭自己本身的能力很难挣脱,必须借助外力。”

“看,我这里有个娃娃,可以很好地帮人摆脱梦魇。”

“灰无常”掌心朝上,托着一只绢偶人,“不信你去问我们老大,我们拿他做过试验。”

“虽然有一点小失控,小瑕疵,但可以忽略不计。鬼王用了,都说好。”

他们本可以夸口“保险保质,万无一失”,但最终还是承认略有不足,这样才显得诚心诚意,甚至允许梅时雨先过手验货,一点都不担心他顺手牵羊占为己有。

梅时雨见绢人娃娃做工简陋,圆头圆脑圆肚皮,四肢也像胖乎乎的萝卜,就像冬天小孩子们堆的雪人,但雪人至少还有眼睛和鼻子,这个娃娃却什么都没有,连正反面都分不清。

这就是傀儡师的手艺?有点难以恭维。

黑白无常解释道:“大巧不工,真正的技巧不需要修饰,就像高手打架,不用花招。”

梅时雨归还给他,还是觉得:“我要这个没用,我很少睡觉,也很少做梦。”

黑白无常坚信:“人不能只活在当下,还要学会考虑将来,你将来会用到的。”

梅时雨考虑了一下,“可否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找我要血髓?”

“为了修补灵核啊。我们听说,你的本体是一块昆仑玉,从灵魂,到肉身,再到元神,都对疗伤有奇效,尤其适用于弥合各种‘裂口’。”

他简直就是一根行走的千年人参,黑白无常心想。

如果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那吞掉梅时雨一块血肉,大概可以百病回春,要不是他本人很强,靠山更强——从道玄宗到太极殿,从任平生到李停云,他黑白两道通吃——那他大概早就被人细细地切成臊子了。

“好,我答应你。”梅时雨说。

“真的?你真能给我血髓?”黑白无常心中大喜过望。

“虽然我也不知道要那娃娃有什么用,但血髓对我来说,不是不可再生的东西,你急需它救命的话,就拿去一点好了。”

所谓血髓,其实就是人身上造血的骨髓,于梅时雨而言,舍一小块还能再长,无伤大体。

“……你也太好说话了。仙魔势不两立,人鬼陌路殊途,之前你来势汹汹,一个人闯入冥府的时候,我们甚至还交过手,你就什么都不计较?”

“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我的原则就是,不能恃强凌弱。对于能力不如我的人,我一般不做太多计较,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然你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但是……你真好,真的真的,很好很好。”

“灰无常”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就连眼圈周围万年不变的大片乌青都褪去几分颜色,甚至咧嘴笑了笑,真心的。

薛忍冬见状,又闪身一下挡在梅时雨面前,只听“咔嚓”一声,回头看,梅时雨已经把手放在胸前,压断一截胸骨,取了出来,整个过程被他搞得比剪指甲还简单。

因他脊椎受过重伤,曾多次置换椎骨,在取骨这种事上经验丰富,所以动作很快,非常熟练,疼当然是很疼的,但不见他眉皱一下,轻哼一声。

薛忍冬憋不住冒泡:“你这么做,殿主知道了,会杀人的。”

梅时雨失笑道:“他哪管这个?他可是最烦管闲事的人。再者你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薛忍冬:“……”你不仅错看他,还小看他?!

梅时雨真的太不了解他们殿主了,大抵是因为他还没怎么见识过李停云真正动怒的样子吧,那可真叫翻脸不认人,谁沾边谁死,食人鱼不免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万一以后李停云追究起来,给他定个“看守失职”之罪,非把他片了做剁椒鱼头不可!

交易达成,梅时雨拿到绢布娃娃,“那么,这个要怎么用?”

黑白无常道:“随身带着就行。只要你突然之间在别的地方看到它,就说明你已经身在梦魇中了。要小心,不是只有睡着的人才会做梦。你可以给这个娃娃起个名字,它会时刻提醒你,什么是梦,什么是真,直到帮你走出梦境。”

“还要给它起个名字?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贱名更好养活。比如狗剩,臭蛋,胖丫。”

“这……也太难听了。”

“你自便。”

黑白无常得到想要的东西,便告辞了。

待他们走后有一段时间,梅时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易容丹失效了?”

他来地界的时候,李停云非要他吃一颗。

他很确信自己在黑白无常面前,没有主动暴露过身份,就算对方是自行猜出来的,方才至少也该问一句,而不是那样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开口就道:“梅仙尊,幸会。”

薛忍冬道:“早就失效了啊。你不知道吗?”

“早就?有多早?”梅时雨还真不知道。

“甫一离开潇湘阁,我就发现你变样了。”

“那时你怎么不提醒我?”

“这很重要?”

“这很奇怪。”

易容丹时效哪有这么短。

他吃的那颗,又是李停云给的,总不可能是假货。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奇怪,但不重要。”薛忍冬说。

这只是个很小很小的细节,用得着在意?

他早就发现,这个世界有时是会出点小毛病,发生一些小意外的。

比如他作为一条鱼,上次去东海寻找归墟,差点淹死在水里。

这难道不奇怪?

可他不在意。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溺水,又怎么获救的,就记得林秋叹给他后脑勺重重地来了一下,砸烂他半个头,这笔账已经被他刻在鳞片上,终有一天他会报仇雪耻。

梅时雨道:“你说的也是……”

可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会存在一些反直觉、反常识的问题,很多都被他刻意无视或者无心忽略掉了,真实的生活并不追求严谨,很少有人会反复纠结心里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就像没人会对椅子上不知何时落上的一抹灰尘刨根究底。

随便擦一擦能用来坐着歇脚也就是了。

见微知着不是人人都具备的能力。

但当梅时雨打算认同薛忍冬的那一刻,又有点“灵光乍现”地想到: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吗?无形中放过非常之多的细节,只因认为那很奇怪但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思索间,不知从哪儿传来“啊”的一声惊呼。

宛如平地惊雷。

紧接着,又是“啊”“啊”两声。

说是惊呼,其实听起来更像咆哮,又粗重又嘶哑又绵长,像被折磨了很久,压抑到极点,实在受不了才大喊大叫,发泄满腔愤懑。

听声音,距离很远,但那暴躁、激动的情绪还能传达得这么真切。

令人不得不在意。

薛忍冬本不想节外生枝,但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梅时雨也这么觉得。

他们循着声源果然找到一位老熟人。

一处不知名的山坳,一片茂密的荆棘林中,隐约透出一束诡异的温暖的火光。

如果这束火光出现在人间某处,那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怪就怪在地界禁绝明火,就算有火苗,也该是幽绿色、冰蓝色的冷火,没有温度,绝不像密林中那团火焰,那般灿烈旺盛。

除非,那不是凡火。

事实的确如此。

更进一步,那就不是火。

而是夏长风尚未化形的人魂。

方才那几声响彻群山的呼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先不说朱雀城城主怎么会飘荡到这里,只说现在他真的快要疯了,冲他面前站着的人破口大骂:“你他妈闭嘴!闭嘴!不要再讲你那些破事儿了!我不想听啊啊啊!!!”

站他面前的,竟是判官崔珏。

崔珏絮絮叨叨:“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这么有耐心地听我说说话了,自从司无邪离开冥府后,我连个一起喝酒、一起看戏的人都找不到。判官庙里,尘缘台上,经我手送走了那么多幽魂,我见过的千奇百怪的故事可太多了,你不喜欢听这个,那我换下一个。”

夏长风怒吼:“我就知道,司无邪把我交到你手上,就是想让你折磨死我!我他妈!让他等着吧!等他下次落到我手里,干\/不\/死\/他我他妈就不是男人!”

夏长风的魂火在一堆干柴里劈里啪啦燃烧。

崔珏举着烧火棍,拨了拨火焰,添了些柴,随后一撩衣袍,席地而坐。

“你知道夜晚的篝火和什么最配吗?”

夏长风:“什么?!”

崔珏:“故事,还有酒。”

说完,他就不知从哪儿搬出一坛子酒,自己先喝一大口,又往火里泼了一瓢。

火势登时小了不少。

火上浇酒,本该越燃越旺才对,但崔珏那坛酒,是他妈司无邪用忘川水酿的换骨醪!

夏长风恨这俩人恨得快要烧尽了。

“再给你讲个‘抱柱之盟’的故事吧。从前呢,有两个人,感情很好,结义金兰,做什么都要在一起。有一天呢,这俩人从一座桥下经过,突然天色大变,暴雨倾盆,其中一个回家拿伞,让另一个在桥下待着别动等他回来,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河水暴涨,竟然把原地等待的那个人淹死了……”

“然后另一个也上吊死了吧!我知道他俩就是黑白无常你不要再说了!谢必安是傻逼!下那么大雨还他妈回去拿什么伞?还让人在桥下等他,就不能一起跑回家?范无咎也是傻逼!桥下都涨水了还他妈守在河边等人,说不让动就真的一步也不动,他脑子不好使吧?!”

“看来这个故事你也不喜欢,没关系,下一个。”

崔珏从容道:“从前呢,有个书生,身形魁梧,相貌丑陋,又有一身蛮力,拳脚功夫也不错,活像个卖炭的黑熊精。别人都不信他是个读书人,都劝他还是不要去参加科举了,以他的形象更适合武举。但他是个志向远大的书生,他不想当一介武夫,他只想金榜题名……”

“然后他就在殿试的时候因为长得太丑吓到皇帝而被剥夺参试资格永不录用!再然后他性情刚烈一气之下以头撞柱撞死在金銮殿!这个故事我老早以前就听过!在人间的时候!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甚至见过那个皇帝的面,你他妈敢信?!”

那时,夏长风寄生于一盏花灯,被人皇当作祥瑞供奉在宫廷之中,虽然他一点都不关心凡人的事,但这件“登科举子撞柱愤亡”的事震惊朝野,当时在位的皇帝事后幡然醒悟,后悔不已,念念叨叨很多年,念得他一盏不会说话的灯都听烦了!

烦得要死!一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