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被他师尊一把掀飞,掉在远处的乱石堆里,摔了个狗啃泥,小半天爬不起来。
他当然知道,梅时雨是在救他,把他推出战圈,免受殃及,但未免……力气使得太大了!
险些给他摔出内伤。
足见他师尊在那一刹有多紧张,全然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把他推开,没了分寸。
毕竟让他极度紧张的人,是李停云呵。
梅时雨耳侧爆出一声巨响。
不由得闭了下眼。
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后背紧紧贴靠着那块耸立崖头的巨石,退无可退。
山崖之下惊涛骇浪。
身前,李停云距他咫尺之遥,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梅时雨感到些许逼仄,心跳声似闷鼓,也似惊雷,和耳边的余震渐渐同步,但此刻,他无疑是庆幸的。
庆幸自己刚好快了那么一步,把元彻推开,否则……
李停云把自己的拳头从梅时雨身边那巨大的石窟窿里拔了出来。
张开五指,甩了一甩,指节咔咔作响。
梅时雨睁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只差毫厘。
这一拳差一点点就砸在他徒弟身上。
他以为,李停云是冲他来的,所以才使了那么大的劲,把身边不相干的人扫出“修罗场”,谁知李停云正是朝着元彻下狠手,还好他没有犹豫,没有细想。
简直不敢细想!
倘若他犹豫一刹,元彻怕不是已经……血肉横飞?!
梅时雨真是好庆幸。
比他自己劫后余生都要庆幸得多。
忽然,李停云扣住他的肩,往身边一带。
梅时雨如惊弓之鸟,手中长剑化为短刃,一剑刺出,也是没有半分犹豫。
李停云脸上立时飙出一道血痕。
从下颌到眼角,长长一道,不浅也不深。
伤处没有血流下,但有黑气冒出,丝丝缕缕,阴邪可怖。
梅时雨很吃惊,他压根不认为这一下真能伤到李停云,再者,他手抖了。
也许故意,也许无意,说不清,反正,他要是真想李停云去死,就该直接把刃尖插进他的心脏,或者一刀划破他的喉管,而不是像这样……
刀口偏得离谱,只让对方破了个相。
他在自相矛盾。
实在有点可笑。
李停云眼眸赤红,状态很糟糕,本就是只浑身炸毛的野兽,又被狠狠刺挠了一下,眼底顷刻戾气暴起,但很快,就被更深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扣住梅时雨的肩膀,并非威胁的信号。
而是下意识的举动。
梅时雨身后,那块被他一拳砸出个大窟窿的石头,表面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就快要四分五裂了,李停云“下意识”把梅时雨往身后一带,退出一段安全距离。
梅时雨有点困惑。
他好像在护着我,但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遇到危险,他会想着护我,可偏偏,带给我最大危险的那个人,又恰好是他呢?
他难道就不会感到自相矛盾?
他难道就不觉得……可笑么?
梅时雨只是困惑,不求甚解,一挥衣袖,青霜恢复原貌。
他拿稳剑柄,就在李停云眼皮子底下,转身杀了薛忍冬一个回马枪——
梅仙尊还是没忘记他的小徒弟,一直留意着元彻的动向,薛忍冬这条头脑不大清醒的“食人鱼”,抓了元彻的小师妹,扬言要把她煮熟吃掉!
“月儿,伸手!”元彻一剑劈开薛忍冬的水阵,妄图把阵眼中央红衣女孩儿拉出来。
然,抽刀断水,水更流,薛忍冬的鱼水之阵,压根不是这样的解法,任他劈波斩浪,也无济于事。
梅时雨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选择“擒贼先擒王”,直接向薛忍冬发难。
李停云当然不会干看着。
就在梅时雨衣袖摆动的刹那,李停云先发制人,可惜,没制住。
他独创的“摘星步”,身法已被梅时雨看破,而这破解之法,岂不正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薛忍冬本打算把那强闯水阵的臭小子一并吃掉,就连清蒸还是红烧他都想好了,却见梅时雨掉头朝他袭来,他理所当然以水屏为盾,湍流自盾中涌出。
他记忆受损,自然不记得,梅时雨乃冰灵根,冰与水同源一体,功法上有些相似之处,因而梅时雨可借他的水,趁他的势,反将他冰封其中!
这种“封印”是短暂的,极寒之冰可以封禁流水,奔腾流水亦能冲毁坚冰,梅时雨无法彻底压制他,只求一个“快”字。
这边暂制“食人鱼”,那边水阵还在发力,狂暴的水流似飞龙乱舞,把在外围挣扎的元彻冲刷出局,深困阵中的花映月突遭乱流冲击、撕扯,几近溺毙。
不容多想,梅时雨将青霜剑飞掷出去!
剑锋穿透阵眼,点水成冰,由外向内层层冻结,湍急的水势很快就止住了。
阵法看似即将收束。
数道激流保持奔腾的姿态凝成根根冰柱,就像一团纠缠回绕、极力生长的冰雕藤蔓,寒气逼人、晶莹剔透。
眼见小师妹也被封在冰层之中,元彻焦急地朝他师尊看过去。
梅时雨脸色并不大好,像是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什么,薛忍冬的水阵很不一般,阵法收束,并不代表破局,反而意味着触发了“阵毁人亡”的禁招!
毕竟是四象城城主之一,精修北冥玄水之道,若他一招一式有那么容易翻覆,枉为玄武之尊,鱼只是傻,又不是弱。
但也不能说梅时雨轻敌。
止住水流的办法,除了冰封想不出其他。
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个最正常、最合理、最应该的举动。
偏偏这个举动……梅时雨和元彻目光一撞,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好比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不知该如何补救。
可这紧要关头,他若是什么都不做,更加于事无补,他只能做下去、也错下去。
梅时雨将要有所动作,却被一股强劲的魔息压制住了灵力,这股魔息横生肆虐,以困锁花映月的冰柱,或者说曾经的水阵为中心,织就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
冰柱承载不了如此强大的混沌元气,在罡风裹挟之下,轰然崩裂,连同里面的人也被绞碎!
却不是碎成冰屑,而是化为寒雾。
血色的寒雾。
血雾中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并不明晰,梅时雨却仿佛能看清他身上的每一痕血迹,斑驳交错,触目惊心。
世间最惨烈的死法,也不过尸骨无存。
元彻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师妹,前些天还在朝他撇嘴调笑、前不久还在喊他“师哥”的小师妹,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顷刻间就被李停云“炼化”成一团浓浓的雾气,朝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他头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就有点晕头转向了。
眼前阵阵发黑,像是被人照准天灵盖狠狠砸了一板砖,一时间感觉不到哪疼哪痒,也没有任何情绪,就是难受。
单纯的难受,难受得想吐!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四肢也显无力铅沉,他不知自己此刻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趴着,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用袖子擦了又擦,两边衣袖都湿透了,也没能擦干净。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的眼泪好像很不值钱,真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夺眶而出,不受控地往下滚。
梅时雨的目光,从李停云身上剥离,心里五味杂陈,接着看向眼元彻,一瞬愣怔。
他看到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上百年、一言一行恪守礼节、做事有板有眼的小徒弟,在此刻居然变成了一个几乎不会正常言语、只知道像野兽一般叫喊咆哮、声嘶力竭哭泣的孩子……
不忍地别过脸去,心头泛起难言的闷痛。
他从没见过元彻失态成这样。
或者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一种剧烈的情绪。
掺着浓重的悲伤、彻骨的痛苦、空洞的迷惘。
以及不敢置信的恐惧。
这般剧烈的情绪,很容易牵动人心,就连薛忍冬也有些看呆了。
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两只手闲得没事干,不停拍打身上的冰碴子。
他吐着泡泡,低声嘟哝:“哭什么……”
害他连吃人的胃口都没有了。
总有人说,鲛鱼是嗜血的妖怪,这没有什么可狡辩的,毕竟在他们看来,人族那么喜欢吃鱼,同样是“嗜血的妖怪”,彼此彼此嘛。
但人们又有传言,说鲛妖冷心冷情,断情绝义,这就是在瞎传了,鱼的脑子并不好使,所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能打动他们的东西不多,其中之一,就是世间最纯粹、最真挚的感情。
这种感情,不一定是男欢女爱,亲情,友情,都可以,人世间的感情有很多种,但却很少有人的感情可以称得上“纯粹”。
是父母之爱子吗?有多少父母疼爱的只是令他们满意的孩子。
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吗?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是志同道合、高山流水吗?可山水迢迢,路途遥遥,分道扬镳最寻常。
仿佛只要是个人,就是复杂的,多变的,真情易得,但经不起考验。
元彻极致的痛苦,拨动了薛忍冬脑子里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伸手一摸腰胯,摸到几片刻字的鱼鳞,便一声不吭地,悄悄遁走了。
李停云自始至终都是没什么反应的。
神情冷漠,视线从未落在谁的身上,尤其是元彻。
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关己的模样,一丁点也无法共情旁人的悲伤。
他闲庭信步般地,朝梅时雨这边走来。
随手脱掉染血的外袍,往身后一扔,瞬间烧成灰烬。
内里一身玄色劲装,紧束利落,更显身量,像把刀,寒芒出鞘、见血封喉的刀。
李停云并没有离梅时雨太近。
身上的血腥味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散开的。
挑了个离他不近也不远的地方站定,负手而立,轻飘飘道:“现在验过了,不是炉鼎。”
“这血没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也值得你们争相保护?”
“枉费我一番力气……真他妈有够无聊的。”
声音不大,刚好能叫元彻听到。
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听到。
这话极其刺耳,招人恨、惹人恶。
但在梅时雨听来,有些刻意了,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元彻对李停云的恨,自屠族灭门开始,日久年深,直至今时今日,这股滔天恨意,已经攒到极限、冲至顶峰,李停云话音一落,他就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上一刻,他要多绝望有多绝望,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这一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拔剑出招,脸上泪痕未干。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安慰没用,劝导也没用,但仇恨,大约是有用的,转移痛苦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滋长仇恨。
意外地,梅时雨飞身掠至李停云近前,一剑震开释厄的锋芒,对元彻摇头道:“不是他……不是的……”
盛怒之下,元彻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他甚至不是“听不进去”,而是压根就听不见。
就连梅时雨脸上的表情,他也看不到,更看不懂,他只知道他师尊决然站在李停云那边!
就在刚刚,这个魔头杀掉了他的师妹,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掉了他的师妹!!
可他的师尊,居然和魔头站在一边!!!
这是没有天理的。
太没有天理了……元彻悲愤交加,满脸写着“为什么”“凭什么”,落在梅时雨眼中,令他有些震撼,欲言又止。
但在李停云看来,十分无感,没天理算什么,世间万事,分明地理都没有!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就对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何况李停云觉得,元彻还是有条路能走通的,他这边直接建议:
“殉情吧。要是活着没意思的话。”
梅时雨霍然转头:“你说的什么话!”
元彻暴怒:“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我要你血债血偿!”
梅时雨又把头转过来:“彻儿,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李停云嗤笑:“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元彻挥剑,梅时雨再次将他拦下,“你不要送死!事情是有转机的,也许月儿还能救回来,她只是肉身被毁,并非神魂俱灭!我压根没有探到她魂魄消亡,这里就是地府,你应该去找回她的三魂七魄,而不是跟着她一起去死???”
难为他抢时间说一大堆,元彻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不仅没听进去,还曲解了他的意思,“一起死就一起死!我会怕死吗?!”
梅时雨一剑将他逼退,不得已道:“你甚至……连我都打不过。”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一回事,”李停云冷笑:“难道你徒弟是个懦夫。”
“你不要再说了!”梅时雨直接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推他一把,纹丝不动,“一个实力跟你完全不相当的人,你和他打,有什么意义?!”
“笑话,这天底下有跟我实力相当的人吗?”李停云不懂什么叫做谦虚。
因为普天之下确实没人能赢得了他,他可太有骄傲的资本了,纵然他一直赢、赢、赢,也还是要打、打、打,因为人生的乐趣就在于干仗,有哪场架是他少打了的?
李停云斩钉截铁:“这种事情,不需要有意义!”
梅时雨:“……”
这人就是个疯子。
元彻被梅时雨拦了又拦,阻了又阻,气急攻心:“我知道,我实力远不如他!可我爹娘是他害死的,族人是他害死的,月儿也是他杀的!百年前我无能为力,百年后我还是不能与之抗衡……我没用!我承认我没用!可我不想等也不想忍了!”
梅时雨:“……”
这个也很不清醒。
元彻恨恨地擦了把脸,把眼角逼出的泪、嘴边溢出的血,全都擦掉,“就算今天我赢不了他,报不了仇,也无非一死!死又何惧?!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死了!也包括你,梅仙尊!我没有与邪魔为伍的师尊,我不认!”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站在他的立场,梅时雨的反复最是让他难以忍受,有些话他憋得他胸闷气短,不吐不快:“我不用你现在为我考虑,你当初一走了之也没考虑过我!”
“全天下都知道李停云是什么人,太极殿是什么地方,偏偏你看不清楚!好、好,你有难处也好,被胁迫也罢,今天抛开所有不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承不承认,你身边那个魔头——”
“他李停云十恶不赦、百死莫赎,他从骨子里、血液里、从根上就是一个罪恶昭彰、卑鄙无耻的魔鬼,此生只配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修仙界随便拉来一个人,都生怕点头点晚了。
虽然元彻的话很重,不啻于恶毒的诅咒,但放在李停云身上,还是分量太轻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诅咒骂他的。
千夫所指。
万人唾弃。
再难听的话,翻来覆去说上几遍,也该索然无味了。
遑论李停云早就被人骂了几千遍、几万遍,他本人听了上半句都知道该怎么接下半句。
可梅时雨,竟然被问住了。
他没有办法回答。
他明明清楚,只要点一下头,就可以挽救这段师徒关系,只要点一下头,元彻就还愿意相信他有苦衷,但他沉默着,显然不想承认。
只是让他表个态而已。
他都做不到。
梅时雨心里苦笑:大抵我也疯了……
“是因为,你怕我吗?”
头顶传来李停云略微喑哑的声音。
不是。
这两个字,梅时雨也没有说出口。
这倒没什么好纠结的,纯粹不想搭理某人。
他的沉默,更加印证李停云心中所想。
喉咙里堵着一块烙铁似的,李停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找补一句:“无所谓,我又不在意这个。”
声音更加干涩。
梅时雨的无动于衷,终让元彻大失所望。
他简直不敢相信:“所以,你根本就是自愿……自愿弃明投暗,助纣为虐?!”
“我没有!”梅时雨矢口否认。
“就因为我不认为你对李停云的评判绝对正确,所以我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了吗?我不记得我教过你‘非黑即是白’,这没有道理!”
“可你教过我正邪不两立!!!”
元彻几乎是吼出声的,梅时雨回应得太迟了,他有再多理由,都成了借口。
“多说无益,请你让开!”
“我们之间,早就该划清界线了!”
“即便我去赴死,也是殉于正道,与你何干?!”
梅时雨半步不让。
就像之前他挡住李停云的去路,只为护着花映月。
现在他又挡在元彻面前。
虽然没有维护李停云的意思,但决心不让,就是不让。
“呵。”
身后,一声冷笑。
梅时雨微微侧目,李停云别无他言。
只是冷笑。
笑他前后两次,都首当其冲,扮演着令人费解的角色,做着两边不讨好的差事。
这种人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叫“众矢之的”?
就是万箭穿心的靶子!
可梅时雨本性如此,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也不会为此做出妥协。
没人可以支配他的想法、左右他的抉择,李停云太清楚他这一点了,所以无话可说。
“轰——”
乍然一道惊雷。
元彻这次没有任何起手之式,来了个先声夺人,效果不错,就连李停云,也是在他一招既出之时,才抬了下眼,梅时雨反应稍慢一些,竟然没能稳妥地兜住这一招。
紫色电光像条迅猛的蛇,从他防守疏漏之处,嗖地蹿了出去,梅时雨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他身后站着的,只有李停云,何须担心?
而且,以他对元彻仙法路数的了解,这声震耳欲聋的霹雳,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掩护”。
掩护什么呢?当然是后手!
与惊雷相伴的,往往有刺目的白光,梅时雨正是因此防守疏漏。
但即便他一时没有防备,瞬间陷入盲视,也能精准判断出元彻剑尖所指,但闻“铿锵”两声,第一声,是格挡,第二声,是反制。
只是反制,并无威压,就显得有些绵软无力了。
在此之前,梅时雨毕竟经历一场“鏖战”,已经不剩多少气劲,也受了好些伤,所幸都不致命,李停云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此刻他的对手,从太极殿殿主,变成了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实力自然没法比,但元彻,是拼尽全身修为,与他一战的。
梅时雨固然了解弟子的招数,但他这个师尊的剑招,又被弟子参透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这并不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须臾之间,师徒两人交手不下十招,梅时雨略略吃惊。
他惊讶于元彻的进步,实在是神速,不禁问道:“你的境界,精进到哪一重了?”
元彻抽空道:“一直卡在元婴后期,总是精进不了,师……你是知道的。”
“不对。”梅时雨笃定道:“凭你现在的实力,早就该在化神之上了。”
“区区几招,就能试出我在化神之上?我不信!不怕旁人笑话,我时至今日都不清楚自己的元神是什么模样,又怎么可能跃迁化神境?!”
对白间隙,梅时雨又和他过了几招,更加笃信:“我的推测应当没错,若你现在还未化出元神,那就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另外……”
他用尽残存的三分薄力,彻底逼退元彻的攻势,挥剑划出一道沟堑,“你且站在那边,不要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元彻还真乖乖听话了,站在原地不动,其实他一向都很听话的,“你问便是!”
他的语气有点怨怼——你问便是,何必划出一条明晃晃的楚河汉界?!
怨过了,气过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点“怨气”来得毫无根据。
分明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要跟梅时雨划清界限,可真当梅时雨这么做了,他心里又不舒服,这是干什么,这不是下贱吗?!
梅时雨并非有意。
他落脚的地方,距离某个人至少十丈远,但他一落地,就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方“圈定”的地盘了。
有股平稳的气劲托了他一把,在他站定之后,仍未散去。
元彻若是离他太近,这股蠢蠢欲动的气劲,就要变成铺天盖地的杀气了。
梅时雨对元彻道,“你的招数有点新奇,掺了许多我从前没有教过你的东西,也不似你其他师伯的路子,但又好像……确实是道玄宗的功法。我有些看不懂,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又向谁拜师学艺了?”
“没有人。”元彻立刻反驳:“我没有向谁‘拜师’,绝对没有。”
梅时雨:“你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元彻:“我没有撒谎!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撒谎?!”
“那你的修为,为何突飞猛进?这些新奇的招数,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那把剑。”
梅时雨一问三连:“剑?什么剑??哪把剑???”
元彻默了片刻,很小声地说:“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
梅时雨也自嘲:“这些年已经好太多了,从前才真是……但关于你的事,我想我一件都没有忘。”
元彻摇头:“不如全都忘了的好!你就当没我这个徒弟,我也当没你这个师尊。”
梅时雨不欲和他争辩,“到底是哪把剑?”
元彻如实说:“自然是任宗主生前遗落在魔渊,被你强闯十八层地狱,带回来的那把神兵!”
“你将它封印在藏剑峰,就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过,所以不清楚,那把剑的封印,被我解开了。”
“之后,它就认我做主……”
“分景剑?!”梅时雨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分景剑认你做主了?!你可知那是宗主信物,它若认主便意味着……”
“意味着我就是道玄宗下一任掌门人,合情合理,无可争议!”
元彻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这在修仙界,合该是件大事,我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梅时雨难免怅惘。
元彻剑锋一转,整个人都戒备起来,“那就要问你身后那位了!”
李停云信步上前,对于他的靠近,梅时雨是没有半分防备的,直到李停云的衣袖快要蹭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侧脸抬眸,和李停云视线交汇。
“这事你知道么……”梅时雨说话时,微微偏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以及阴阳咒印冰山一角。
李停云敏锐地捕捉到,他衣领覆压下的大半个咒印闪动微光,转瞬即逝,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连招呼都不打,伸手探向梅时雨颈侧。
“你做什么?”
梅时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恰在此时,突然感觉颈后筋挛,有股阴厉的雷煞之气,沿着他的颈椎往下窜,掠过脊骨,所到之处,每块骨节都像被钢针扎穿一般,尖锐的疼痛来得猝不及防!
他的意识出现闪白。
最初只看到李停云表情失控的脸。
转眼又见元彻凌空挥剑,释厄剑芒逼至近前……他用力眨了下眼,想要画面连贯起来,遗憾不能如愿。
只有天晓得他是怎么摔进李停云怀里的!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就更不知晓了。
当他渐渐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方觉浑身筋骨酸痛,尤其肩背连着后腰,像是负了几百斤重担,累,极累,眼睛一闭就不想睁开,只想多休息一时片刻。
我这是……被人偷袭了???
梅时雨闭眼“小憩”,模模糊糊地想。
有人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找准他后背的弱点,猛然一记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