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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6章 归家的灯火(1 / 2)

深夜十一点的警局走廊,白炽灯的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灯罩漫下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季洁把最后一份卷宗塞进档案柜时,指腹第三次蹭过柜门上那道月牙形的划痕——那是二十年前她刚入职时,抱着一摞旧档案没站稳,金属档案夹磕出来的印记。

这次她没像前两次那样顿住指尖。指甲修剪得利落的指腹带着惯有的力道滑过,冰凉的金属触感像块降温贴,顺着神经末梢往骨子里钻。卷宗封面的"纺织厂火灾案"几个字被她按出浅浅的折痕,墨色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仿佛能闻到二十年前火场里焦糊的棉纱味。

"咔嗒"一声轻响,档案柜的门严丝合缝地合上。季洁抬手按了按发酸的后颈,走廊尽头的挂钟正好敲响,十二下,不多不少。她忽然想起二十天前接到报案时,也是这样的深夜,值班室的电话铃像被火烧着似的疯响,听筒里传来片区民警带着喘的声音:“季队,纺织厂旧址发现骸骨,初步判断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锁门?”杨震的声音从走廊拐角飘过来时,季洁正盯着墙上的排班表出神。他手里拎着两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袋口没扎紧,露出半盒包装精致的芒果干,还有几包印着"无糖"字样的藕粉。

季洁转身时,目光先落在他胳膊上。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部,浅粉色的疤痕像条褪色的红绳,从手肘蜿蜒到小臂——那是三天前在医院追李炳军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血顺着指尖滴在走廊的瓷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杨震却攥着嫌疑人的手腕笑:“跑啊,再跑两步试试。”

“陶非说李炳军的口供都录完了。”季洁接过他递来的车钥匙,金属钥匙圈上挂着的平安符硌了掌心一下——那是去年在庙里求的,她妈非说刑侦队外勤多,得挂个护身符。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周树伟那边......”

“李少成盯着呢。”杨震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带着外勤回来的凉意,扫过她太阳穴时,季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枪和方向盘磨出来的,“周树伟提交了所有证据,包括李炳军当年偷卖棉纱的账本副本。还有他自己的病历,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警车驶出警局大院时,季洁瞥了眼副驾上的礼盒。红底金花的包装纸上印着"百年老字号"的字样,是城南那家开了四十多年的糕点铺特有的样式。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在路灯下舒展开来:“买这么多,爸该说我们乱花钱了。”

“爸上次打电话,说妈念叨着想吃城南那家的桂花糕。”杨震打了把方向盘,避开路口积水中的反光镜碎片,“我特意绕路去的,排队排了半小时。顺便给爸带了瓶他爱喝的二锅头,65度的,他就好这口。妈上次说血压有点高,特意挑了无糖的藕粉,黑芝麻味的,她以前总说这个香。”

季洁没再接话,只是把车窗降下条缝。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灌进来,吹起她鬓角的碎发,也吹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凝重。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混着远处居民楼飘来的饭菜香,让她想起小时候住的纺织厂宿舍——每到这个季节,宿舍楼下的老桂树就会把香气揉进风里,连晒在竹竿上的白衬衫都带着甜味。

路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柏油路上铺成流动的河。季洁望着窗外掠过的光影,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路灯和二十年前纺织厂宿舍外的路灯重叠在一起,连灯杆上剥落的油漆都如出一辙——只是那时的灯光下,藏着烧不尽的灰烬与秘密。她还记得火灾后第七天,她跟着父亲去勘察现场,看到烧焦的棉纱堆里露出半只红色的塑料凉鞋,鞋面上的小熊图案被熏得发黑,却依然能看出曾经的鲜亮。

他们住的老小区在巷子深处,三层小楼带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是季洁父母单位早年分的房子。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墨绿色的叶子在夜色里像块绒布,风一吹就簌簌地响。车子刚拐进巷口,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两个身影。

季母正踮着脚往巷口望,银灰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还攥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薄外套。

“说了让你们别等。”季洁推开车门时,被母亲一把拉住胳膊。老人的手在她胳膊上捏了捏,又顺着袖子往上摸,摸到肘部才放下心来似的吁了口气,转而看向杨震,“小震的伤怎么样了?那天在电话里听你说缝了五针,可把你妈急坏了,连夜给你绣了个平安符,说比庙里求的灵。”

“早没事了妈。”杨震笑着举起胳膊展示,灯光下那道疤痕泛着浅粉色的光,“您看,结痂都掉了。昨天出任务跑了三公里,一点事没有。”

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有两个熟透了的裂开了缝,露出里面红宝石似的籽。季父正蹲在葡萄架下摘菜,竹篮里躺着几个顶花带刺的黄瓜,沾着晶莹的水珠。看见他们进来,老人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深蓝色的劳动布褂子后背上印着片汗渍:“洗手吃饭,你妈炖了排骨,说给小震补补。”

客厅里的灯光暖融融的,老式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扇叶上积着层薄灰。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蓝边的粗瓷碗沿有些磕碰,却是季洁从小用到大的样式。季母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盆冒着热气的糖醋鱼,葱丝和红椒丝在油光里打着卷,香气"腾"地一下漫了满屋子。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季父说起小区里新修的健身器材,说有个老太太练太极时差点摔了,被他一把扶住,“现在的器材花里胡哨的,不如我们年轻时的单杠实在”。季母抱怨着菜市场的菜又涨价了,“前几天买的西红柿三块五一斤,今天就四块了,这钱不经花”。季母拉着杨震问起案子的细节,刚说了句"那放火的抓到没",就被老伴瞪了一眼:“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干啥,孩子们够累的了。”

季洁扒着米饭,听着耳边熟悉的唠叨,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二十天里,他们在火场废墟里翻找证物,戴着防毒面具蹲在齐膝深的灰烬里,手指被碎玻璃划得全是口子;在医院病房里与嫌疑人周旋,看着李炳军蜷缩在病床上,用带着针头的手抠着床沿,说"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发现我偷棉纱的";在深夜的警局对着卷宗分析线索,咖啡喝得胃里泛酸,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

直到此刻坐在这方餐桌前,被饭菜的香气和老人的话语包裹着,才真正感觉到放松。季母给她夹了块鱼腹,刺少肉嫩,糖醋汁酸甜得正好。季洁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她爸从纺织厂下班回来,手里总提着一饭盒食堂的糖醋鱼,说"今天大师傅心情好,多放了糖"。